從記事起,我便有了屬于自己的一個柜子,像中藥柜子那樣由無數(shù)個小抽屜組成,上面貼著不同的標簽。我所心儀的這個柜子該是最尋常的木頭打造,它不漆不雕,拙樸簡單。它一直是我最珍貴的寶物,光陰的擦拭讓它柔和,歲月的沉淀讓它厚重。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柜子的一個個小抽屜被成長的點點滴滴塞滿。當我一人獨處時,我就會逐個打開或者選擇性打開幾個抽屜,看看里面裝著的過去。翻抽屜本來就是我的最愛,因為翻抽屜挨打也是兒時的常事。經(jīng)常翻著翻著就被不知從哪個方向飛來一只鞋所擊中,“啪”的一聲過后,胳膊上突現(xiàn)出的鞋底子印清晰的告訴我,是母親的鞋,35碼的小腳才能穿的。至今那個鞋底子印記還那么清晰的留在眼前,那時的鞋子都是硬塑膠,或者說像我們這樣貧窮的家庭,母親只能穿這樣的鞋子。時隔多年,挨打的疼痛早已不復存在,但是心底的痛卻是越來越明顯,那時父親一個人掙錢,母親在家不但照顧我們的起居,偶爾到周圍的菜園幫忙,掙點小錢。如果說不是一個個中午不聽話的我,不停翻弄抽屜發(fā)出的聲音把母親唯一可以做夢的時光打碎,母親怎忍心打我?話扯遠了,我該回到自己的抽屜上,是的,有一個抽屜,上面寫了“***鞋底兒”。是的,對鞋的模樣印象不深了,只對那個鞋底子記憶猶新,最初藏著它,記著它,是因為它曾給我?guī)硖弁春脱蹨I,到后來,這種疼痛變成了對母親在那些貧苦日子里艱難跋涉從容走過的心疼和敬畏。這抽屜是個寶,藏進去的東西可以變得越來越珍貴。
再打開一個抽屜,里面裝著“爸爸的酒”,是的,爸爸是個嗜酒如命的人,不過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對于一個不會打牌、下棋以及任何娛樂項目都未參與過的一個人,埋頭苦干,工作之余,酒自然而然地成為他唯一的知己最愛。當我成人長大學會喝酒之后,我終于理解了父親為什么那么愛喝酒了。酒是我們現(xiàn)在酒桌上助興的尤物,但是在父親那個年代,工作上勞累艱辛,生活窘迫愁苦,父親并不是因為酒的一個“香”字,而癡迷。后來,父親日漸年老,幾次生病住院,大夫已是下了戒酒令。父親再不像以前那樣就著一碟子酸白菜也能喝得吱吱作響,飯桌上少了酒,我們也總覺得缺了什么。后來,我偷偷的給買過幾瓶酒,在我們眼里的普通酒,在父親眼里卻是好酒。我千叮嚀萬囑咐:“一次只能喝一點點,一點點?。?!”父親像個孩子似的歡喜地狠狠點頭??墒墙K究是上歲數(shù)的人,只要喝一點,不爭氣的眼睛便紅了起來。怕被哥哥訓,更怕對身體不好,母親叮囑我說,不要買了,不敢喝了。每當想起,父親一生中唯一的愛好被殘忍的剝奪,內(nèi)心是不忍,不忍,又不忍。今年父親節(jié),我這個不乖的孩子已經(jīng)好久沒去看望父親了,吃過晚飯,我把預留出的南瓜餅給父母送去,本來是第二天早晨可以順帶的,但是我今天必須要去,我去最主要的是想在父親節(jié)送給爸爸一瓶酒,且來安慰下自己那顆因為各種忙而疏于盡孝的心。白酒怕是不行了,我想紅酒少飲還是能軟化血管,對身體有益的。是母親出來開門的,父親已經(jīng)入睡。我說,給父親帶紅酒了。母親堅持讓我?guī)Щ厝?,說父親喝不慣紅酒,上次從法國帶回的紅酒還原分不動地擱著。我低著頭默默地走了,我明白,在父親的嘴里,紅酒不是酒,不是他想要的那個味兒……此時,我又有了給父親買一瓶白酒的沖動,最好是汾酒,老白干之類的。這樣我的抽屜才能配得上“爸爸的酒”這個標簽。
我的女兒萌是個很特別自立的孩子,從出生到現(xiàn)在,我基本沒操過心。但是有一次,萌不停的嘔吐,直到把胃吐空,胃酸都吐出來,還無法止吐。我邊護理邊努力回憶當日吃過的食物,實在想不出有什么不對勁的。直到有好幾次,同樣的狀況出現(xiàn),我終于恍然大悟,找到罪魁禍首 ,原來是香蕉。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天忌”,即一出生就不能吃某種食物,萌是天忌香蕉的。后來我試著又給吃了幾次,雖然每次只是想讓她吃一點兒,但是還沒把剝了皮的香蕉拿到嘴跟前,她便躲開了。待到會張嘴說話,能辨是非的年齡,萌告訴我,她聞到香蕉的味道就已經(jīng)開始反胃。雖然我也不愛吃香蕉,但由于多年不吃偶爾會饞,有時也會買一把回來。我津津有味地吃著,萌躲得遠遠的,看著她幾乎不堪忍受的表情,我自己也索性也把香蕉戒了。此后香蕉在我家再沒出現(xiàn)過,因為我把它們統(tǒng)統(tǒng)鎖進了我其中的一個抽屜,上面寫了“萌萌的香蕉”,并且貼了封條。香蕉就不要再出來了,包括香蕉對萌的不良反應,都統(tǒng)統(tǒng)遠離我親愛的女兒吧,我們要健康成長!
我是個喜愛收集,從不肯隨便丟棄東西的人,自然我的抽屜也很快裝滿一個又一個。內(nèi)容非常的豐富,有歡喜,有憂愁,有親情,有友情,當然少不了愛情……也有霸道的東西存在,比如一首歌,它就占了我一個抽屜,抽屜上寫著“一個大悲咒”,還有一塊手絹,它也獨占了一個抽屜,抽屜上寫著“西非回眸”,還有還有太多的抽屜,被獨占,就不一一列舉了。當然還有更霸道占地方的,比如說,無數(shù)個抽屜裝不下一個完整的故事。隨便拉開哪個抽屜,都有這個故事的片段。這也倒符合,我有隨手放東西的習慣,歸納總結(jié)再好,也無法阻擋我跳躍性的思維習慣。就這樣,一個故事,一章章一節(jié)節(jié),一句句一字字,被翻閱著,回憶著,回味著。暗香盈袖,暗香涌動,直至暗無天日……暗香殘留中期許下一個黎明。
一個人的時候,我會打開最下面的抽屜,因為它最沉重,生命幾近無法承受的沉重。但是我偏偏喜歡去翻動它。就像有的人就喜歡揭已經(jīng)快好的傷疤。慢慢地,輕輕地,一點一點從邊緣掀開,一絲絲殷紅的鮮血從痂子邊緣滲出來,直至擴散、匯集,最終成為一條小溪,順著溫熱光滑的皮膚緩緩流下,而揭痂子的那個人還在一心一意的揭扯,可謂聚精會神,屏氣凝神,心無旁騖,好像全世界只有她一個人存在,直到只剩與皮膚最后的牽連,強忍著滿眼的淚水,強忍著撕肉的鉆心痛,一個完整完美的血痂便端端正正的擺在手心。此時,淚水隨著一抹微笑奔流而下。接著才用紙巾擦去血跡,等著傷口再次愈合結(jié)痂。這就是痛并快樂最真實的寫照吧!就是這么一個抽屜,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樣,充滿災難,更充滿誘惑。一旦打開,便是一場災難,災難來臨,萬劫不復。我躲進一個小屋,沒有光,沒有空氣,沒有別人,沒有水,沒事食物。就是這樣,我面對這個充滿悲傷的抽屜,卻久久不愿將它關(guān)閉。涂炭的世界,用淚水來澆熄它殘存的煙火,希望在此之后,這里能夠春暖花開,草長鶯飛。我想給這個抽屜貼個標簽——“春天的種子”。
光陰如梭……人最經(jīng)不起的是歲月,歲月無情,人亦無情。當你千回百轉(zhuǎn),歷盡磨練,你會突發(fā)現(xiàn),自己都覺得自己陌生。 可是,所謂的華麗轉(zhuǎn)身,并沒有練就出一個金剛之軀。內(nèi)心的柔弱已經(jīng)無人能懂,無人能及,堅強變得一戳既破。你只能將自己嚴嚴實實的包扎起來,猶如來自一個撒哈拉的女教徒,從此再不敢以真面示人。此時唯有記憶,就是那一個個裝滿記憶的抽屜,是養(yǎng)心養(yǎng)身的上好藥材。用“此刻”來煎熬,用“未來”做藥引,慢慢服下,悄然入睡……做個夢或不止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