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秋日的下午,天氣很好,陽光灑滿了整個院落。父親拿起一柄小和幾根袋子,放在小推車上,對我說:“走,上西小荒幫我掰苞米去。”
說走就走,出村向西,路過一個長滿蒲葦?shù)拇鬄常腋赣H一前一后,不用一袋煙的功夫,西小荒就到了。
所謂的西小荒,就是人們過去拉土變成的荒地,以前雨水大,一到雨季,西小荒就成了一片汪洋,在陽光下閃現(xiàn)著一片粼粼波光。后來,雨水變得稀少起來,荒地就閑置起來。上了歲數(shù)的父親閑不住,利用一冬一春的工夫,一撅頭一撅頭地刨起來。碰到硬雜物,就一一撿拾出來,將刨出來的地面加以平整。日復(fù)一日,汗水沒有白流,心思沒有白費,竟然刨出一畝多地,種些麥子和苞米,居然很有些收獲。收獲季節(jié),麥子、苞米,小屋里堆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不過,父親也有收成不佳的時候。就像戲文里說的,人不能總是過五關(guān)斬六將,也有走麥城的時候。有一年,父親在西小荒里種了一片高粱,看看都吐出紅穗了,偏偏遇上秋澇,水瀉不出去,干著急沒辦法。幸虧高粱耐旱耐澇,生存能力極強,在水里照樣活潑潑張揚著自己飽滿的個性。時間一長,水里有魚了。偶爾從西小荒路過,還可以看見,魚兒躍出水面,啄一口低垂著的高粱粒兒,真是一道美麗的鄉(xiāng)村風(fēng)景呢。
父親常說:“不種地,一把老骨頭閑得難受。”有時說,“吃自己種的東西,不摻一點假,心里踏實。”想一想,父親說的是大實在話。
可是,畢竟父親年老了,佝僂著腰身,再也難以伸直了??纯?,剛走進苞米地,才掰了一小半,頭上就已經(jīng)冒汗了。我在后面殺苞米秸子,隨著手起手落,錚亮的小镢頭寒光一閃,一棵棵高挑挑的苞米秸子,就靜靜地躺在地上了。我見父親不趕趟了,就說:“歇歇吧?反正就這么點營生,耍著玩著也就干了。”可父親就像沒聽見一樣,并沒有閑下來的意思。我便蹲下來,稍作歇息。抬眼望去,高遠的天空中,隨意飄散著幾縷淡淡的云,高高的苞米秸稈上,光與影交織在一起,風(fēng)兒輕輕,苞米葉子不時地隨意搖動幾下。苞米棒子一個個長得很結(jié)實,看著就叫人滿心的歡喜。有時候,迎面吹來一陣涼爽的風(fēng),渾身感到愜意極了。
就在這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大馬力拖拉機的轟鳴聲,原來是村里的興旺哥正駕駛著玉米聯(lián)合收獲機在地里作業(yè)。隨著大聯(lián)合的一路沖突,大片大片的玉米地消失了,割下的玉米棒子被裝進汽車?yán)吡?,只留下一片空曠的田野?/SPAN>
正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興旺哥的大聯(lián)合來到我們身邊,他從高高的駕駛室里探出頭來,先是朝我一笑,再把目光投向父親,用手拍一下大聯(lián)合,大聲說:“叔,就你這么一點苞米,用這個大家伙幾分鐘就給你割完了。”父親揮揮手,笑著說:“你忙你忙,謝謝嘍!”興旺哥笑著點點頭,一踩油門,大聯(lián)合一路轟鳴著超前奔去。
我知道,興旺哥這些年種地種發(fā)了。自己就種著近百畝地,家里的大聯(lián)合、大馬力拖拉機好幾部。據(jù)說,興旺哥還四處高價劃拉地,要繼續(xù)擴大經(jīng)營規(guī)模,看來,種上三五百畝地沒問題。父親周圍的大片土地,據(jù)說明年都要叫興旺哥租種了,看來,父親的這一點地也很快就要叫興旺哥“吃”掉了。我既有些欣慰,又有些憂慮。
但不管怎樣,只要父親不撒口,這點兒地還是歸父親所有。用父親自己的話說,不種地,這一把老骨頭就會閑的難受?;蛘哒f,吃自己種的東西,不摻一點假,心里踏實。
往后,各家各戶忙種地,很可能就要被一種新興的農(nóng)場主式的經(jīng)營方式所取代。眼下,經(jīng)營幾千畝、幾百畝地的新興農(nóng)場主,在當(dāng)?shù)匾呀?jīng)不是什么稀罕事。農(nóng)民被上樓,也不再是新聞。但不管怎樣,民以食為天,生命還是要延續(xù),新的東西,往往都是從舊的上面催生出來的。我知道,那個叫村莊的地方,那個有著旺盛的人間煙火的地方,胞衣埋在大樹下,那是斷臍之所在,理應(yīng)心存感恩,心存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