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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

來源:作者:楊樺時間:2015-11-06熱度:0

                                                         路過
                                      文∕楊樺

    接到父親電話,我騎著摩托車,狂奔一天一夜,在殘陽如血的黃色趕到家中的時候,阿婆已靜靜地躺在棺材里了。
    我跪在棺材前,凝望著阿婆的遺像,淚水簌簌地流著。我用顫抖的手從背包里掏出一堆相片,哭著說:阿婆,您睜開眼看看,哪個是您的家。
    靈臺上,香燭的火苗不停地跳躍著。我把相片一張張點燃,一縷縷輕煙慢慢升起,在阿婆的遺像前繚繞。
    今年春節(jié)回家過年的時候,阿婆已躺在床上一月有余。她不愿再呆在醫(yī)院里。她說,她要死在家里。當我來到她床前,她渾濁無神的目光突然有了光彩,張開干癟無牙的嘴,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是寶兒吧,你回來了,幫阿婆找到老家了?
    找……找到了。
    真的,好啊,說給我聽聽。
    不知是不是這樣一個小鎮(zhèn),有一條又長窄的街道,鋪著光滑的青石板,兩旁是高高矮矮的風雨小樓。一條清澈的小河穿鎮(zhèn)而過,鎮(zhèn)的東頭,還有一棵好大的榕樹和一座古樸的石拱橋……
    寶兒啊,那就是阿婆的老家??!兩行老淚在阿婆溝壑縱橫的臉上肆虐。
    有相片嗎?給我看看,快!阿婆顫巍巍地從被子里伸出干瘦的手。
    我哪來相片,我壓根就沒有去找過阿婆的老家,我在撒謊??!所謂看到的小鎮(zhèn),只是根據(jù)阿婆經(jīng)常叨念她老家的樣子加工描述而已。此時此刻的我,真是又羞愧又后悔。
    沒……沒相片,我只好繼續(xù)撒謊,過年回去后,我買個相機,把你老家拍下來,一定帶回來給您看。
    阿婆失望地垂下了手,喃喃地說:阿爸,阿媽,你們丟下我?guī)资炅?,我想你們啊?br/>    阿婆是否想起了七十多年前的事了。
    她朦朧的記憶中,老家是個小鎮(zhèn),青石板,風雨樓,石拱橋,大榕樹。父母在鎮(zhèn)上開間裁縫店。她最小,上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
    她五歲那年,平靜的生活被日本鬼子從天上丟下的炸彈打破了。不久,消息傳來,日本鬼子要打過來了。父母驚慌失措,收拾行李細軟,帶著全家,擠上一只木船,逆水而上,半個月后的一天深夜,木船??吭谝粋€小鎮(zhèn)的碼頭邊。一陣喧鬧嘈雜之后,船開了,她卻留在了碼頭上。原來她被迷迷糊糊地擠下了船。當她呼天搶地喊爹叫娘的時候,一盞孤獨的漁火緩緩劃來,劃船的是我正在江上撒網(wǎng)捕魚太公。
    每當阿婆講述這段故事的時候,她都是泣不成聲。
    她說,那一年,她幾乎每天都跑到碼頭上,倚在那棵楓樹下,癡癡地盯著靠岸的客船。阿爸,阿媽……她常常會驚喜地叫喊著,撲向從船上下來的人群中某個似乎熟悉的身影,但一次次她都失望而回。
    她說,她不知道她的阿爸,阿媽為什么不回來找她,他們?nèi)チ四睦?。太公聽她口音是廣東的,但是廣東哪里人,她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回家的路。
    后來她成了太公的養(yǎng)女。十幾年后,她又成為了我阿公的妻子,阿爸五兄妹的阿媽,我們的阿婆。關(guān)于她的阿爸阿媽、哥哥姐姐,關(guān)于她的家鄉(xiāng),她也念叨了幾十年了。每次念叨,她都會咒罵一次從天上丟炸彈的小日本。
    高中畢業(yè),我要去廣東打工。阿婆高興地說,阿婆老了,走不動了,去幫阿婆找找家吧。每次回家,阿婆總問,寶兒,找到了嗎?我總是一次次敷衍。好幾年了,我沒一次用心去找過。我以為,事過境遷,這樣的小鎮(zhèn),還能找到嗎?
    寶兒,又要走了嗎?正月初八的早上,我來到阿婆的床前,阿婆緊緊地著攥著我的手問。
    是的,這次回去,我一定要把你老家的樣子拍回來給您看。
    阿婆松開了我的手,吃力地從枕頭下掏出一個小布包,一層層打開后,我看見一疊大大小小的鈔票。
    寶兒,這些錢是你們過年時給我的,我原來想攢起來買車票,等找到我老家后,回去看看?,F(xiàn)在,我回不去了,你不是沒有照相機嗎?拿去買一個吧。
    我有錢,我說,但阿婆不知哪來的力氣,硬塞進了我的衣袋里。
    回到了廣東,我沒有到打工的公司報到,而是騎著摩托車,踏上了為阿婆尋鄉(xiāng)之旅。然而,當我千辛萬苦,把十多個與阿婆描述相似的小鎮(zhèn)用相機記錄下來后,阿婆卻離我而去了。
    我把相片燃盡,再點上一疊厚厚的冥幣。然后對著阿婆的遺像叩了三個響頭:
    阿婆,這里面一定有您的家!您回去吧,您的阿爸阿媽在等著您……
    阿婆去世后的第二年秋天,也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剛大學畢業(yè)的妹妹到廣東找工作時,車子不經(jīng)意中駛?cè)胍粋€小鎮(zhèn)。她看到了青石板,風雨樓,石拱橋,大榕樹,這多像阿婆魂牽夢繞的故鄉(xiāng)?。∷郎I流滿面,最后留了下來。不久,她嫁給了鎮(zhèn)上的一個帥小伙。

  而我卻迷上了攝影,繼續(xù)用鏡頭去尋找阿婆記憶中的故鄉(xiāng)……

                                      (1682字)

(編輯:作家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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