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人不愛外出旅游,理由有三,一是口袋里沒錢,沒錢還外出旅游什么;二是認為旅游不過是“上車睡覺,下車撒尿,到點拍照”。至于第三個理由嗎,說起來就有點羅嗦了,外出旅游,游來游去,所獲得的快感,也不過是如同在縣城周圍的山里行走和呼吸,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一些地方盡管好,可是去的人一多,就不怎么好了;尤其是景點一經(jīng)努力改造,就更不怎么好了,還真的不如在縣城四周的山里走走,省錢,省時,按照老百姓的說法就是“遠跑不如近爬”。
我雖不愛旅游,但愛爬山,也就是前面說的在縣城四周的山里行走和呼吸。平時,我最愛爬的山當然要算獅子口了,有時一天竟達到了3次,這是因為家住太陽城,而太陽城又剛好在獅子口山腳下的緣故。
端午節(jié)那天,我又去爬獅子口。
上山的小路是水泥路,三年前的冬天鋪的,彎彎曲曲的穿行在青青如畫的茶園里。這上山的小路我不知走過多少次,連路邊的草木都熟悉我的腳步聲和呼吸聲,聽見我來了,原先密密麻麻勾肩搭背地擠滿了路,此時也讓開了道,退到一邊去了。有鳥鳴聲不時從樹林里飄出來,接著幾只鳥從這片數(shù)樹林里,撲騰騰地飛到那片樹林里,在空中畫出穿梭往來的啼囀。這幾年生態(tài)好了,鳥也多了起來。我一直將鳥當成我的朋友,有的鳥和我混熟了,蹲在路邊的樹枝上和我對話。鳥鳴使我的心情更加清澈如春天的溪水,有一次,一只鳥飛進我的屋里,我便開口所有的窗戶,好讓鳥尋找到來時的路。每次看見那些熟悉的鳥,心里都會悄然一動,人和萬物都應(yīng)和諧相處。
我邊爬山邊回頭看太陽城。原來這里叫竹溪灣,是一個深數(shù)十米、寬近百米的大溪谷,溪口是一壩壩稻田,溪谷兩邊是亂墳山崗,常有孤魂野鬼出沒。據(jù)說當年修建枝柳鐵路時,貨車司機夜間蠟貨時常碰見鬼。有一次,有個司機夜間送材料,看見一個漂亮的女人背對著汽車,站在路中央,梳著長長的黑發(fā);司機以為是搭便車的,就停下來,打開車門,女人卻不見了;司機上車后,女人又出現(xiàn)了;如此反復幾次,司機才醒悟過來,于是加大油門開了過去,第二天天明后,還回時路過這里,只見路中央死了一只狐貍。2004年,這里成了古丈縣城繼“紅星小區(qū)”后第二個開發(fā)區(qū),并有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太陽城,意思是太陽升起的地方,一個充滿希望的嶄新的“城市”。山腳下,一棟棟高樓林立,一條條公路縱橫,夜間燈火通明如同白晝,“藍庭國際”、“電力大樓”、“國稅大樓”,欲與天公試比高?!叭篮哟髽颉苯衲辍皣鴳c”通車后,這里將和三道河、龜溪坪、青云山連成一片,居住人口達到3萬人,成為一個鬧市區(qū)。
有人說熟悉的地方?jīng)]有風景,所以才要外出旅游,尋找夢中的風景。其實熟悉的地方也有風景,只不過沒有留心罷了,處處留心皆風景??!在茶園里穿行,絲絲縷縷的茶葉清香隨風飄散,浸肺潤腑,心曠神怡,連骨髓里都透滿了茶香。眼前的茶園便是一道風景,這里全是梯級茶園,堪稱古丈茶園奇觀。茶園的??踩怯檬^一塊挨一塊、一塊重一塊砌起來的,一道道如長城一樣,一梯接一梯、一梯連一梯向山頂爬去,望上去像琴的鍵盤,令人心醉;爬到山頂后,又如一道道綠色的溪流從山頂漫下來,向四處散開,形成一個巨大的綠色湖泊。這片茶園建于上個世紀70年代“農(nóng)業(yè)學大寨”時,那是一段激情燃燒的歲月,當時古丈縣革委會舉全縣之力,集中3000多勞力,花了整整3個冬天建成的。那個“戰(zhàn)天斗地”的年代離我不遠也不近,眼前仿佛有獵獵紅旗在招展,空氣里仿佛飄蕩著當年勞動人民的汗香味。每次我在里漫步時,都聽到了每一道巖墻、每一塊茶園和每一株茶樹的述說,這述說里更多的是當年的豪情萬丈。此時,站在這里,靜聽風中茶園和歲月的回聲,心怎么不會激動呢?茶葉是古丈的支柱產(chǎn)業(yè),根據(jù)規(guī)劃,這里將成為古丈萬畝生態(tài)觀光旅游茶園的核心景區(qū),只不過現(xiàn)在還青澀著,有點含苞少女待放的意思,不過要不了多久,少女就會變成豐滿的少婦。
這里是茶葉的大觀園,每塊茶園、每株茶樹都可以向人講述一個故事。我來到一株古茶樹,有2米多高,枝葉蓬散,在陽光下正冒出嫩芽吐出新葉,綠綠的,明亮如用竹溪的山泉沖泡的獅子口毛尖,吸山谷之靈氣,納萬物之精華,站在這里已有1000多年了。五代時期后晉天福四年(939年),溪州之戰(zhàn)后,一位傷殘的老兵退役返鄉(xiāng),從溪州城帶來了一批茶苗,種植在當時古丈縣城四周的山坡上,從那時古丈茶葉興起,終成茶鄉(xiāng),一個小小的、不到15萬人口的小縣,居然栽種了15萬畝茶葉,這株古茶樹就是當年種的第一批茶樹,可謂勞苦功高??!1958年清明節(jié),古丈人民寄給毛主席的古丈毛尖就是從這株老茶樹及四周茶園采摘的,毛主席嘗后連道三聲“好茶!”于是也就有了《挑擔茶葉上北京》這首經(jīng)典歌曲的傳唱。在古丈,像這樣古老的茶樹,已經(jīng)是稀有之物了,可以說這里每一株茶樹都是它的子孫。世間一切事物凡堅守到最后的,就成了“文物”,有了這株文物,就像歲月的證人證言一樣,逝者不再如斯,古丈2000多年的茶文化也就有了清晰的可觸可摸的溫度和厚度。
一路茶香縈繞,來到了一個小村寨。說是小村寨,其實只有6戶人家。古色古香的吊腳樓如山中隱士一般,只問耕耘不問收獲,雜亂而隨意地掩映在郁郁綠意中,顯得祥和而安靜??此朴悬c破敗的院子,卻盤旋著一股精神氣,一個個院子用竹籬圍著,竹籬邊栽滿了絲瓜、苦瓜、南瓜、冬瓜……好像互相有約似的,各家所栽的瓜都不相同,你家栽絲瓜,我家就栽南瓜,絕不相同。青藤綠蔓爬滿了籬笆,開著大大小小的金色的花兒,藤蔓上掛著青青的瓜兒?;h笆外的房前屋后栽著桃子、李子、梨子、柑子、枇杷等果木,若是春天,這里是一片花海。每年枇杷和桃李熟了時,我路過這里都要摘些吃,農(nóng)人見了也不會責罵,對于自產(chǎn)貨農(nóng)人是“準吃不準拿”的,今年雨水多,沒有得吃,難免有點遺憾。不過一想起這些,一股酸水就在胸間涌動起來,刺激著我的味蕾。寨口,一棵茂盛的大楓香樹下,是一口約有20立方米的大水池,山泉水在水池里叮咚的響,仿佛飄出的古箏聲在我耳邊縈繞。樹下有一個長石條,供過路人休息用。我經(jīng)過寨子時,一條大黃狗跑了出來,剛要揚起頭狂吠,見是我這個老熟人,也就低下了頭,搖了搖尾巴,然后打轉(zhuǎn)緩步進了院子。
爬山,是一種悠閑,是對自己的放松,給自己帶來好的心情。不時有汽笛聲和火車鳴叫聲從山腳的S229公路和焦柳鐵路傳來,使人感覺仿佛又身處鬧市,可是又聞不見嘈雜聲,嗅不到汽油味。耳朵里聽到的卻是鳥鳴、風鳴,眼前看到的除了滿山的綠色,還有飛鳥、藍天、白云……這就是在近處“旅游”的好處,到處都是熟悉的地方,到處又都是陌生的東西,吸引著人,誘惑著人。閑來能做些什么?那就去四周的山里走走和呼吸。我走過村寨,繼續(xù)沿著鋪在青青如畫的茶園里的水泥路,向獅子口山頂爬去。穿過了茶園,便是一片樅樹林,想起往年秋天在這里撿樅菌時的情景,不由地找來一根木棍在樹林刨起來,刨了一陣,才想起現(xiàn)在離秋天還遠得很,不覺感到好笑。不過,在樅樹林里發(fā)現(xiàn)了八月瓜、陽桃子掛在青藤上,就想,到時一定要捷足先登,否則這些山珍美味就成了別人的口福。
終于爬到了山頂,山風是大自然夏天的調(diào)溫器,徐徐清風吹散我的熱氣,讓人心情舒暢。這里原是電視塔,此后成了登山者休息的地方,也是觀看整個縣城景致最佳位置。站在山頂上,太陽城早已退到了視野的幕后,整個縣城又從幕后走了出來,一目了然。在縣城里行走時總認為它小,此時站在山頂俯瞰它,才覺得它并不小,很多人都有同感??h城分兩路沿著古陽河從白蠟池向樹棲柯方向浩浩蕩蕩走去,一路從老塘坊出發(fā)、穿背巖山、過老縣城、經(jīng)涼水井,一路從紅星小區(qū)出發(fā),穿南山隧道、過柑子坪、經(jīng)太陽城,然后兩路隊伍在大巖板勝利會師。不知彎拐成N個“S”形的古陽河穿城而過,滋潤著兩岸的萬物。若是夜間站在山頂,山城萬家燈火,不知者還以為到了北京、上海、廣州等特大城市??h城的變化雖不能說日新月異,但年年都會添上幾分新色。山頂四周,近處,常綠灌木叢,如傘蓋、象屏風;遠處,是連綿不斷的茫茫大山,如一列列火車從遠方呼嘯開來,又向遠方呼嘯開去,不知道哪里是起點站,哪里是終點站。沒有起點站和終點站的火車,卻拖來了它的臣民,散落在四周崇山峻嶺間的茅坡、竹坪、南山、竹溪、壩塘、大龍、龍吉等村寨,如一枚枚獎?wù)聞e再古丈的胸部上。
有了參照物,有的東西就越看越像,就像雙胞胎,連做娘的都分不清,獅子口就是如此。從縣城看獅子口,整個山形確實像極了獅子的口。山頂像獅子頭,頂上的樹木就是頭上的毛發(fā);兩邊山的走向像獅子身;山中間窩進去了,就像獅子張開的大口;整個山就像半站半趴、半起半臥著的獅子。獅子口在古丈算是一座名山。獅子口又叫牯牛巖、伏牛巖,《古丈縣志》上有記載:“1906年(光緒32年)11月,伏牛巖煤礦初開;夜,民人往見火光突起,近之則無,挖煤未出;次年3月,挖煤不得而得銻礦,末幾層得金礦,其苗甚旺,有成粒之金。”獅子口流傳著一個神奇的傳說:據(jù)說在很久前,這里有一個很大很大的天然洞府,寬一百八十尺,高十八尺,深八百八十尺,形成了“獅吼南天,氣吞萬象”之勢;此洞乃女媧氏所辟,昔禹帝南巡治水時,曾擇此洞為天然行宮;有一年夏天,古陽河發(fā)齊天大水,一片汪洋,半個月都沒有消,于是獅子口一帶附近村民全部吃住在洞府里;至今還有人在洞里尋到一些吃住用具。
下山時,再次遇到上山時一路上熟悉的風景,又一次放飛了我的思緒。和古丈縣城四周的二龍庵、背巖山、青云山、夯岔佬、五十莊等山相比,獅子口沒有什么區(qū)別,可以說是大同小異,然而正是這“小異”中體現(xiàn)了獅子口的特色。此山不是彼山,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世界上也沒有兩座完成相同的山。
從上山到下山,前后2個多小時,既鍛煉了身體,又欣賞了風景。近處就有風景,又何必到遠方看風景?近處就有旅游的地方,又何必到遠方旅游呢?獅子口,我天天都要去“旅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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