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他。你且看他。
他經(jīng)常寫一些諸如詩歌、散文、小說之類的文學作品發(fā)表在報刊雜志上,且署名為“不蔓不枝”。
他身高不夠一米七,體重卻近一百公斤,嚴重超標。讓人感到驚訝的是,他身手不凡,尤其可以在水泥籃球場“翻筋斗”。
我與他一樣,當時,都在鄉(xiāng)鎮(zhèn)中學當副校長、校長。全縣中小學部分副校長、校長視他為異類,教育局部分領導也說他單純、傻氣、狂妄和古板。
且說他大學畢業(yè)那年,那天他到教育局報到,等待分配工作。教育局領導征求他的意見,問他:“你想到哪所中學任教?”他的回答出人意料,他說:“到最偏遠、教育教學質(zhì)量最差的學校去?!?nbsp;
他這一去就當了五年畢業(yè)班班主任,中考成績頗為可觀。又因為他憑借他老鄉(xiāng)的老鄉(xiāng)在外縣武裝部工作的力量,成功化解了一次本校教師與學生家長之間的矛盾,為學校解決了相當棘手的問題而被提拔為副校長,那一當又當了八年。
我與他多次參加中考語文評卷。記得有一次,有一所中學的兩位老師把附加題給全包了。本來,他擔任作文評卷組組長,卻多管閑事。他核查了一兩袋試卷之后,悄悄對我說:“評卷人居然知道哪一袋試卷是自己任教學校的學生的,答案有字就給分且分數(shù)高得相當離譜?!彼麊栁遥骸霸趺崔k?”我說:“你看著辦吧?!彼膹娏摇翱棺h”取得了效果,評卷組便另外安排老師把改過的所有附加題重新改了一遍。
就算當副校長,他也比我牛多了。
他一上任當副校長,就起草擬定改革方案,第一把火就讓他成為了全縣中小學踐行平衡分班的第一人。兩年后,其它中學都有兩三名副校長,教育局與他所在學校校長考慮再增加一兩名副校長,他卻不同意,他說:“一名副校長,綽綽有余?!贝_實,通過幾年的努力,他所在學校在管理、教學、教研方面所取得的成績還是蠻顯著的——學校多次被評為縣文明學校、縣學校管理工作一等獎和縣教學目標管理先進單位,其中有一年中考升重中率列鄉(xiāng)鎮(zhèn)中學第一名,有一位老師被評為省心理健康教育優(yōu)秀教師,還有一位老師晉升為中國破格體書法家協(xié)會副主席,教師在報刊雜志發(fā)表和獲獎的論文就有近三十篇。
他情系山區(qū)樂于奉獻,讓生命在教壇上燃燒,讓青春在山區(qū)教育事業(yè)中閃光。他以顯著的成績贏得了干部群眾的信賴和尊重,得到了廣大教師的認可,更受到了上級領導的一致好評:作為一名班主任,他不愧是成功的;作為一名語文教師,他無疑是優(yōu)秀的;作為一名學校領導,他開創(chuàng)了教育工作的新局面。
記得有一重點中學的校長與我談起他。那次中小學管理工作研討會之后,重點中學的校長鄭重地對他說:“我已經(jīng)向教育局申請,把你調(diào)到我們學校來幫助我,就等批準了?!彼⑽⒁恍φf:“當普通老師就可以了,最好是當畢業(yè)班班主任。”可是,教育局沒有放他走,卻提拔他當了學校校長。
據(jù)教育局工作人員說,他一上任當校長,就安排原校長當了工會主席,提拔了兩位副校長、三位主任。分管人事的副局長對他的做法極為不滿,說:“你必須立即整改,你提拔的人員中有一位副校長、兩位主任是你的老鄉(xiāng)?!彼埠芫髲?,沒有作出整改。他說:“除非不當校長,那不是整改的理由,而是一種歧視?!?/p>
聽他所在學校的班子成員說,他當校長的第二年,居然安排學生搞勤工儉學活動——上山采芒花。全縣就他敢這樣做。這簡直是膽大包天,竟給教育局惹麻煩。學生家長接二連三地打電話責備他,也把電話打到了縣教育局,個別家長甚至投訴到了縣紀委和省教育廳。好在當時教育局分管這項工作的副局長出面幫助解釋,全力支持他搞勤工儉學活動。老天自有公道,付出總會有回報。他感到安慰的是:因為有計劃有組織,學生很安全,也只用了兩天時間就收獲了近萬斤芒花。
就在那年春節(jié)前,因為他的膽識與所取得的成績,他又被派往另外一所中學當校長。一上任,他就與班子成員一道開展調(diào)查研究工作,隨即成立了學校安全保衛(wèi)隊,為每位男教師配備了一條一米五長的木棍,并親自擔任教官進行培訓。接著,他主持召開中考備考會議,對畢業(yè)班科任老師承諾:如果考上重點高中的人數(shù)在全縣不排倒數(shù)第一,就有獎勵;如果超過五所中學,獎勵兩萬元。那年中考,奇跡真的出現(xiàn)了:超過了十六所中學,學校獲得縣教學目標管理先進單位,縣教育促進會獎五千元,鎮(zhèn)政府獎五千元,外出鄉(xiāng)親老板獎一萬元。
他用辦公經(jīng)費,每年為教師訂購報刊雜志,為教師完成省“扶貧濟困日”捐款任務——每人兩百元,為每個辦公室配備了電腦,為教工摩托車車庫安裝了防盜網(wǎng)。單是安裝與其他學校完完全全一樣的廣播系統(tǒng),僅僅只用了九千多元,為學校節(jié)約了近六千元,這不得不說又是一個奇跡。有同事說:“他沒有一點經(jīng)濟觀念?!?/p>
不過,有一件事情讓他火冒三丈。當時,學校有住宿生近三百人,學生每天排隊等水洗澡,有時不得不要等上三個小時。學生家長的意見大得很,投訴電話不斷。據(jù)學校班子成員說,為解決用水難的問題,他多次向上級部門反映并申請撥款,局領導總是——等、再等、再等等。他曾在局分管領導面前,狠狠地把桌子一拍說:“老子申請辭職不當校長了,誰當誰來解決用水問題吧?!?nbsp;
他就坐在那里。有一天上午,在縣委黨校召開全縣教育工作會議,邀請了省里一些很有名的大學領導教授來作報告。那些教授們侃侃而談。到了自由提問時間,大多數(shù)人都推薦他提問。他說:“尊敬的領導教授你好!你是大學的黨委書記,應該知道黨提出的新的教育方針的內(nèi)容。請解讀一下所增加的內(nèi)容吧?!蹦悴拢趺蠢??那教授確實不知道增加的內(nèi)容,因此教授只是應付式地說了幾句,聽眾不知所云。他想提下一個問題,教育局工作人員是不會讓他再提問的,再提如果回答不出來,下不了臺,不知有多尷尬。也因為之前,他惹局長生氣了。
話說一天下午,局長主持召開學校管理工作座談會,也邀請了省教育專家教授與校長們互動。據(jù)說,開會之前兩個小時就已經(jīng)把重點中小學的校長們要提的問題匯總交給專家了。只不過是開會的時候,裝腔作勢點名提問,演戲而已。所謂的專家教授答疑,也不過是一些華而不實“假大空”的回答。也難怪一些校長認為:專家專家,專門欺騙人家;教授教授,專門叫人難受。到了互動環(huán)節(jié),部分鄉(xiāng)鎮(zhèn)中小學校長推薦他提問。他不說則已,一說就出亂子了。他一說到關于征訂教輔資料等敏感問題,局長就說:“不要說征訂教輔資料問題,要提與學校管理有關的問題?!彼淖彀捅饶X袋還要快,說:“局長,你懂什么叫做學校管理。”話一出口還沒有成章,局長迅速吩咐辦公室工作人員把他手中的話筒給奪走了。
如果都像他這樣。還是一天下午,局長主持召開中學教學質(zhì)量分析報告會。會議規(guī)定每位校長發(fā)言十分鐘,其實是照念事先準備好的分析材料。校長們大都是千篇一律地炫耀其“豐功偉績”,對存在的問題及努力的方向則“隔靴搔癢”。可是輪到他發(fā)言的時候,他則不慌不忙地摸摸口袋說:“對不起,忘記帶發(fā)言稿了,我回去把發(fā)言稿發(fā)到辦公郵箱吧。浪費我一分鐘說兩句吧。我校成績很一般排中等,形勢嚴峻,繼續(xù)努力。”引來一陣陣哄笑和掌聲。
他也只是說說而已。這次參加在縣政府召開的教育工作會議,校長們大都不愿意開口說真話,而他就像《皇帝的新裝》里面的那個天真的小孩子一樣,他更加天真。那次發(fā)言,他沒有考慮當事人的感受,他說:“教育質(zhì)量不行,一票否決,就地免職。”主持人縣領導說:“哪有那么容易,再說按照什么標準怎樣操作?!彼卮鹫f:“你們縣級領導,最喜歡說的,一票否決,就地免職。至于評判標準以及怎樣操作,那是你們的事情。”主持人說:“且聽下回分解。”我坐在他的左邊,悄悄地調(diào)侃說:“看局長怎么關照你。”其實,言外之意就是——看局長怎么收拾你,就地免職。他一笑了之。
看看這是怎樣的校長。我們那次中小學校長幾十人到西安參加有效課堂教學研討會,花費五千多元。我們第一天聽講座,第二天就只有他與部分校長在會場了。后來才知道,原來還有一部分爺們在賓館打麻將,生財有道有財生。接下來,就是自行組織游山玩水,自然記得到過黃河壺口瀑布、華山、延安。
看看他這樣的校長。部分校長到廣州參加省中小學高層領導班子研討會,到了互動環(huán)節(jié),德教授對他提出的觀點給予了充分肯定,奎教授則與他針鋒相對,氣勢逼人,真有點火藥味。再后來,教育局提議為每位校長配一臺幾千元的手提電腦,他考慮到學校辦公經(jīng)費緊缺,就放棄了。據(jù)說,有校長曾經(jīng)打電話給他,大意是,快過年了,要不要給領導意思意思。他則回答說:“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情?!本诸I導對他這樣的校長是有所顧忌的。要不,幾次到珠江三角洲跟崗學習都沒有他的份;還有一次,校長們北上學習,也趁機會旅游一把,也沒有他的名單。
也難怪。那年在初中向高中階段學校送生工作匯報會上,他被點名批評。他說:“我匯報的送生數(shù)據(jù)是真實的?!蹦愁I導說:“送生數(shù)據(jù)是真實的,這是事實,你沒有完成任務也是事實?!睍?,用餐時間,有一位校長小聲告訴他:“你這樣做,會連累鎮(zhèn)政府一把手的政績的,應該先多報幾十人應付應付,再慢慢做工作,你應該知道開學初為什么要謊報流失學生人數(shù)了吧?!蔽覀兌贾溃h高度重視向高中階段學校送生工作。局長在幾次會議上強調(diào)說:“凡是副校長、校長,必須一定要把自己的孩子留在本縣讀書,尤其是讀高中?!边@話的意思就是,誰不聽指揮,就免去誰的職務。你猜他有多大膽。他的孩子小學、初中都在本縣條件最好的學校讀書,可在九年級第二個學期一開學,他就把孩子送到了外縣就讀,且中考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他的孩子今年也準備參加高考。
免去他的校長職務,大勢所趨。據(jù)局班子部分成員說起,其實,他曾兩次向局班子成員提出申請辭去校長職務。也就在那年的八月二十五日下午開完校長會之后,局長問他還當不當校長,他十分爽快地給出了答案。八月二十六日下午,他就被免去了校長職務?,F(xiàn)在中小學校長被換得差不多了,一些副校長也因為不服從校際交流,也被換得七七八八了。這是真的,現(xiàn)在這個縣很多學校大大小小的能夠領取學校補貼的官員多得很,比如一所只有區(qū)區(qū)兩百多學生的鄉(xiāng)鎮(zhèn)中學,有校長一人、副校長三人、工會主席一人、主任三人、副主任三人、團支部書記一人、級科組長三人、出納一人、會計一人。
局每年都要從學校辦公費中收取電教設備購置費。不過,他當校長的時候,要求一定要保證學生能夠到電腦室上信息技術課。事實如此。說來也怪,據(jù)他所在學校的老師說起,他不當校長之后,學生至今沒有在電腦室上過一節(jié)信息技術課。談何開齊課程開足課時?談何教育質(zhì)量是生命?談何改革創(chuàng)新?談何與時俱進?
確實是見怪不怪,全縣中小學校的學生“自愿”征訂教輔資料,還是挺有效果的,教輔資料會讓一些人富起來。不過,現(xiàn)在他所在學校的部分領導老師抱怨道:行政不值日,卻拿學校補貼;學校決策、財務公開,部分領導成員不知情;至于飯?zhí)瞄_支情況,教工就得到一個詞語,叫做“收支平衡”;真的想不明白,他當校長的時候,所有費用都是從辦公費開支的。他不當校長之后,績效工資就變成了辦公費,而學校的辦公費又用來干什么呢?那天,因績效工資的分配問題,同事之間鬧得沸沸揚揚,還差點打起來了。如今,教師每年要負擔一部分錢訂購上面指定的報刊雜志,出錢完成省“扶貧濟困日”捐款任務——每人兩百元。你不聽話,把你放到小學去“支教”;你不聽話,聘任的時候,讓你中高領中一、中一領中二的工資。
莫非他大學畢業(yè)參加工作第一天上班時,竟沒有想到教育事業(yè)終究是要這樣的么!明日雨更大,雷暴風亦狂。你且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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