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漫過山梁,金子般撒滿小街。煙囪浮出的裊裊炊煙,升起人間的煙火。小街有了這地平線上云蒸霞蔚的曙色,透出絲縷的溫馨。
幾只白羽鴿從陳星家的房沿騰起,在頭鴿的引領下,圍著這片平房的屋頂,自由的一圈一圈劃著美麗的弧線,抖動著如雪的羽翼。
“磨剪子來,戧菜刀”;“豆腐三分六”;“切糕熱”......一波波聲嘶力竭略帶沙啞的吆喝聲,震碎了小街清晨的寧靜,這是年少時洋溢在街頭巷尾最暖的鄉(xiāng)音。
爹起得早,來到院子里,拉開鐵門栓,推門出去遛彎。我也沒有睡懶覺的習慣,拾起房角邊的條掃清掃院子。
母親從倉房邊摟起一卷茅柴,回屋點大鍋做早飯。此時,大門外還沒有鄰居們出來走動,偶爾從前院傳來的雞鳴犬吠聲,像似在喚醒早睡的人們。
我看見院子中央種著的茄子,面對晨陽挺直著腰板,翠綠色厚實的浮著白霜的葉面上,站著粒粒露珠,一顫一顫水晶般剔透,像一個個身穿七色霞衣的小精靈,睜著大眼睛,玲瓏俏皮的望著我,似乎要表白什么。
大鍋靠近門邊,母親哈著腰,把和好的玉米面,用手團成一個圓,再左右顛著,輕輕揉成橢圓摁扁,‘啪’地拍在冒著熱氣的鍋邊,貼玉米餅。鍋中間放置著已切好的白菜土豆,黃橙橙的餅子眾星捧月般圍成一圈,似開場圓桌會議。
鍋里蒸騰的水蒸氣,氤氳在母親的臉上,像敷上一層綴滿水霧的面膜。母親合上鍋蓋,用毛巾繞蓋邊包裹。然后又俯下身子,匍匐在灶臺下,往爐口里戳上一鍬煤,爐火映紅母親的臉龐,她用手指抿了一下臉上掛著的水粒。
家這片長街,叫大十字街,也是條建國前的老街。東西走向,斑駁陳舊,青房、土地,顯現(xiàn)著關(guān)外街道的古樸。據(jù)老人們講,這條街滿洲國時期就有,還住過不少外國人,在當年也是不簡單哩。
路北的人家,沿街都是門市房,但多數(shù)用來居住,很少用來做買賣。四十多平的小房,有的竟住著老少三代。往來踢踏的馬蹄聲,常會驚擾到臨街居民的睡眠,一般的時候,人們都不愿意買這臨街的房子。可不像現(xiàn)在,門市房奉若珍寶,只要臨街必做買賣或出租賺錢。
路南小波家,做了個崩苞米花機,傍晚,附近的鄰居們都或站或坐的聚在路邊乘涼,邊聊天,邊嗑著瓜子,張家婆子長、李家嬸子短的,扯著閑片。
小波爸有意思,看著崩苞米花機興奮,臉上的喜悅勁,從他撇著的嘴角就能看出來。他大概想試驗一下這‘新式武器’是否好使,便打開機蓋,手抓住袖口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又吹了吹,往機樘里舀了一大茶缸白玉米,然后合上機蓋壓緊,再快速地旋轉(zhuǎn)頂端的螺絲上扣。
緊接著他雙手捧起黝黑的機身,撂在M型的機架上,蹲下來,把火爐點燃,上置煤塊,右手搖著風輪,左手輕輕轉(zhuǎn)動著機身,大約有10分鐘左右,機口有點呲呲冒氣,他不停地看著壓力表,夠壓的時候,他站起來,左轉(zhuǎn)轉(zhuǎn),右轉(zhuǎn)轉(zhuǎn),摸了摸頭,我們看他附近是沒有接苞米花的粗袋子,他撓頭應該是用什么接這鍋苞米花。
就見他一拍腦門,靈機一動,把窗戶拉開了,他家房子有點下井,窗臺比路面沒搞多少。他左手用鉤子鉤住機頭,右手握住機尾搖輪,像拎門山炮,快步走到窗口,把機器駕到窗臺上,用腳踩住,那架勢,活脫脫一個炮臺上英勇的炮手,只見他眉毛倒立,使勁一翹,就聽砰的一聲巨響,把他震得渾身哆嗦。
就見一股白煙怦然而起飄向室內(nèi),一鍋苞米花,整個就噴到了屋里。他的幾個孩子見狀,都翁擁著往屋里跑,大家坐在路邊,看著小波爸這大膽嫻熟的動作和滑稽的做法,不免都哈哈大笑,但沒人上前看,不用尋思,肯定崩得滿屋子都是,夠他們一家拾掇的。
以前這趟大街,道兩旁有許多大樹,都是一人合抱那么粗。老一百門前的兩棵大樹,更是兩個人合攏才能抱住,夏天是遮天蔽日,老店鋪多集中在這條街。
從大十字街往西走,隔過幾家門市,有個‘老頭商店’,其實不是這店名,只不過有點記不清店名了,這只是當時的習慣稱謂。
店員的確是清一色上年紀的人,那個年代有歲數(shù)大的店員,不足為奇,計劃經(jīng)濟都是地方國營或集體商店。這個店特殊就特殊在年齡上,店員看樣都是老買賣人,計算工具是那種木質(zhì)的上面兩層珠,下面五層珠的大算盤,算賬時五指上下?lián)]舞,撥動算盤珠的動靜,離遠一聽都有音樂節(jié)奏噼啪帶響,打得那個麻溜,如彈古箏般清脆。
收款方式奇特,絕對是劃時代的創(chuàng)新。每個柜臺和收款處,由兩根鐵絲連著,一面是往下翹,一面是往上仰。顧客選完貨交款,由店員把鐵絲上的票夾打開,將開好的小票和錢款夾上,然后順勁往收款臺一推,票款如坐過山車,慢悠悠地滑到收款臺。因為連接收款臺送票的這根鐵絲,是柜臺處高,收款處低,這邊往下一送,就能順溜地滑到收款臺。
收款員收過款,連票代找零的余錢夾好,用另一根下行的鐵絲,嗖地再滑給店員,這一來一去巧妙地完成了收付款交接,減少了顧客來回折騰的環(huán)節(jié)。
店內(nèi)土產(chǎn)、日雜、百貨、食品種類齊全。每個柜臺上面,都懸有一個纖維板托盤,中間有孔,托盤上有捆紙繩,從孔中穿過。打包的時候,用手拽住垂下的紙繩,四方包裝紙對角一折,用紙繩橫縱相繞,頃刻間報裝完畢,那動作行云流水一般,嫻熟自如。
那年代,最牛的就是店員。去過幾次老頭商店,對老爺子們的包裝技術(shù)絕對稱奇。看他們拎著秤桿,戴著老花鏡看定盤星的認真勁更是欽佩,那不是簡單的賣貨,而是有種敬業(yè)的升華在里面。
家這離東橋最近,國家濕地公園的冠名,為這昔日的老河換了新裝。延綿數(shù)里的彩坪、湛藍色盤旋河面的哈達橋、成吉思汗圣旨金牌的巨大雕塑,融在潺潺的流水聲中,組成一幅絢麗的畫。
歲月是一幅畫,人是畫中的仙。隨著季節(jié)的更迭,多少年了,曾經(jīng)的一切一切依然會清晰地在記憶里浮現(xiàn)。
小時候自制的冰車,雪天在壓得鏡面一樣的雪地上,坐在冰車上,從小街的上坎,順坡毫無顧忌地滑到下坎。有時不小心,遇到凸起,路線拐彎,摔在路邊的一頓翻滾的狼狽像,捂著發(fā)酸的鼻子和摔痛的胳膊,還在開心地笑。
春節(jié),去同在小巷的鄰居張大爺家拜年,大娘樂呵地塞給兩元新錢壓兜賞賜,心里是何等的忐忑和激動。
多年以后,如電影蒙太奇般的切換,摩登時代的摩天大樓,掩去了過去的平房。滴滴的汽車喇叭,洗滌了馬蹄的嗒嗒聲。迷幻飛爍的霓虹,遮蔽了老街昏黃的路燈。
行走路邊,婆娑的樹影、熟悉的人家,當年的樣子,還會閃映眼眸,燦爛成一朵花。
對時光而言,人不過是閃念的記憶而已。都不如流星的時長。爹媽不在了,但每次走到這片街區(qū),漫步這條小巷,曾經(jīng)的回憶還在,兒時的歡聲笑語還悄悄的在耳邊縈繞不已。我的故事里不是鄉(xiāng)愁,而是暖暖的鄉(xiāng)音鄉(xiāng)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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