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像一架具有雙重功能的機器。在它制造出一些東西的同時,也破壞和消滅著由它自己制造下的東西。而我們人類,在時間里奔跑著生命的同時,得到一些以前從沒有的東西時,也在丟失著一些東西。當你很想再看它的時候,焉然已經(jīng)成了找不回來的過去。
去廟壩那地,完全因為老皮子說的,那里的桑棗有多大多美。遺落在廟壩上的東西,也還是因為老皮子,他再也不肯帶著我去第二回。
老皮子是四媽的兒子,他在家里是老小,大我四歲。他白凈面皮,鼻子又大又直,一顆背齒牙,不僅疊高了口唇,還不聽話的總擠出唇外,好笑的像哪露齒的兔。他那天,很有些神秘地對我說,帶你去一個地方,那里的桑棗有這么大,還忒甜。說這話時,特別用拇指與食指圈起來,說明著那東西大小。那一年我四歲。
原來是前廟壩子。我望見過那一場畔桑樹,只是還從沒來過呢。上了場畔,老皮子敏捷的上了樹,用手壓下來一根桑條。他讓我拽著,慢慢自摘了吃去。真是走對了地方。這一畔桑樹小,桑條嫩,桑葉大,桑果也奇大。吃了一會兒,老皮子溜下樹,又挪了一棵樹上去。我因為沒摘完這棵,就沒隨他去。
等我記起他時,他已經(jīng)不在了那里。我就喊他名字,他卻從廟里探出個腦袋來叫我。于是,順著落滿麥魚兒和零散干草的路上走過去。當我抬起頭時,由不得汗毛倒豎,驚呆在那里。原來這破廟里坐了這么嚇人的東西。他紅發(fā)直立,嘴巴大張,兩只怒目圓睜,血一樣紅的大口,像隨時要吃人似的。老皮子在里面打卦,我卻嚇的眼睛都不敢對了它。所以,老皮子說不怕不怕,讓我也進來時,我早閃過門口,躲在那窯腿下面。心里是想走不敢邁腿,只盼老皮子快帶我離開這里。老皮子喊我?guī)状挝覜]進去,就生氣的罵我,膽小鬼。
離開廟壩子的日子里。我心里總惦著場畔上的桑棗,當然還有駭人的馬王爺。我是遠遠望著那些樹,猜想桑棗該紅了,盼著老皮子再說,帶你去那個地方。
可惜的是:老皮子再沒帶我去,我自己一人始終也沒敢再去。只把對那地方的牽掛,帶到無盡的歲月里。
再去廟壩時,當是文革開始不久。破四舊,立新風的運動把紅衛(wèi)兵帶到了那里。最后是廟里被清理,馬王爺滾下了溝里。那年我十一二歲,正上六年級。雖說是膽子較前大了些。畢竟是人多自膽大。要讓我一人進廟里,即便沒那神像,心里還是怯怯的,不能膽正。
歲月流過許多年后,許多記憶,再也無法拾取。就像找一片印象中有的布片,翻遍那蘿筐,再也尋它不著。我在那里,在前場廟壩丟了些東西。那是我童年的記憶,還有早不見了影子的桑棗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