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荷月,我又鉆進了崇義這片大山的腹地。
車穿山越嶺進入上堡地界時,雨后的云朵相繼從云層里鉆了出來,天空霎時變得很藍,空氣也格外的清新。放眼四周,除了山還是山,太陽躲在山后,發(fā)出幾道耀眼的光芒。
倘若沒有這幾年的攝影經(jīng)歷,真不知要選擇雨后的這個時段往山上狂奔,更不知在霞光出現(xiàn)的那一刻才能捕捉到梯田的美。那團觸手可及的云,像導航一樣,指引著我們在上堡的S彎山道里迂回穿行,周密采點后,終是在南流村那個地勢最高的農(nóng)家小院里停了下來。
小院在景觀臺的左側(cè),比景觀臺還要高出幾米,站在小院寬大的坪臺上憑欄遠眺,萬山輻湊,層巒疊翠,落霞飛綺,網(wǎng)格般交錯的山路和溪流,像噴張的血管依附在大山的褶痕處,那一垅垅沐浴在晚霞中泛著粼粼波光的梯田,凸顯的、隱藏的,也都一覽無余。
眼前這無法用語言描述的風景和登高望遠的豪邁感,瞬間就取代了轉(zhuǎn)山的眩暈。走在山溝子梯田景觀臺的山路上,小院里已升起了縷縷輕煙,雞鴨踱著碎步在我們面前慢悠悠經(jīng)過,小黃狗搖著尾巴,親昵地迎著小院老漢牽著??钢r(nóng)具凱旋歸來,莫名想起昆德拉的一句話:“在黃昏的余輝里,萬物皆顯溫柔”。
南流村山溝子梯田景觀臺處,人影竄動,攝客們那準備按動快門的機器前,是一層層一排排繞山而轉(zhuǎn)的梯田,阡陌相連,錯落有致,蜿蜒起伏,綿延至大山的深處,接天連地,精致而又恢宏。
被云層碾過的陽光,像碎片一樣灑下來,盈盈水田泛著粼粼的波光,微風過后,更是流光溢彩,熠熠生輝。那從上而下延伸的高達上百層的梯田,又像一架云梯,斜掛在山間嶺谷中,霞光漫過,天光水影,如一幅宏大的畫卷,在不規(guī)則的田疇與規(guī)則的禾苗之間,生長著亙古不變的傳奇和詩情畫意。
當上堡的夜色被農(nóng)家的土鍋灶翻炒的香氣四溢時,飛舞的螢蟲和鄉(xiāng)村的小米酒開始輪番上場,我腳下這塊被千萬人踩踏的大地,終于在夢境里恢復到原有的寧靜。
破曉之前,我們爬上了金項子那個最高的山頭,天色漸白,霧沿著山巒,在我們眼前舞動著。繼而,又混沌了天空,罩住了山水,猶如仙女甩出的衣袖,不小心就把羅霄山脈那氣勢磅礴的山體罩上了一種曖昧的色彩,影影綽綽,撲朔迷離,變幻莫測。
我在山頂,霧在我腳下流動。風從山凹爬上來,霧越過山頭,沖進南流村那一排排灰瓦白墻的村舍,滌蕩在梯田的上空,煙云萬狀,飄飄渺渺,朦朦朧朧,這撩人的美,似有一種神奇的力量,使我明顯地感覺到,她正用微涼、溫柔的手,婆娑著我的臉、我的眸,還撩撥著我的思緒,當我想伸手去抓,她又悄然溜走。
那一輪冉冉升起的紅日,再也無法阻擋我對大自然和山下那萬畝梯田的頂禮膜拜。太陽越過山頂,將周邊的云彩染成了紅色,也給層層疊疊的梯田,鍍上了一縷縷耀眼的金光,村舍、牛羊、炊煙好像同時醒來。
遠遠近近彌漫的霧,開始消散,沿著山體,成絲的,成縷的,成團的,成卷的,輕盈的,緩慢的,凝重的,歡快的,淡青的,乳白的,匍匐在梯田的上空,漸漸升騰,又漸漸消散。山溝子梯田上方那片天空,最先露出了湛藍,既而亮麗甚至就得有些刺眼。
大地像被晨霧擦洗了一遍,巖壑澄鮮,空氣清爽,芳草青碧,牛羊成群,游人絡繹不絕,四通八達的鄉(xiāng)村小路,甚至是犄角旮旯里的梯田又開始熱鬧起來,梯田里又多了耕作的身影。
“大排子梯田”旁邊,那縷縷升起的炊煙讓我聯(lián)想到《舌間中的中國》里播放的上堡九層皮,想起前一年的清晨因為有雨,躲在灶旁幫那個農(nóng)家阿嫂往灶堂里添柴的情景,那冒著熱氣顏色艷麗的九層糕又開始在我的眼前晃動,我又聞到了那股誘人的香氣。
從山頂拐進大排子后面的梯田里,恰遇一個黝黑的客家漢子,戴著草帽,半卷著褲管,躬著身子在耕種最后一塊未施的田,當犁耙在水田里劃出一道道弧線,當他踩著泥水嫻熟舉鞭吆喝的那一刻,我以為時光已在上堡的這片梯田里停滯了幾千年。
有人說,江西的梯田是原汁原味的,到過上堡,你就能感受得到。去過婺源的江嶺梯田,看過明月山的仰山梯田,也走過吉安遂川的高山梯田,所有的感覺濃縮成四個字:返璞歸真。
其實,你只要到了梯田,只要在那狹長的田壟里走上一圈,你就不難想象客家人長年累月用鋤頭在陡坡挖溝開渠的艱難,那一道道刻在山梁上的弧線,那一條條銀鏈般纏繞大山的水溝,那一垅垅如布匹般包裹大山的梯田,猶如橫在崇義這塊天地間的一部厚重史詩,見證著客家先民從遠至今在農(nóng)耕史上的一道壯麗奇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