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很早就想寫這篇文章,可是,總以各種各樣的借口拖著。今天,我覺得我還是寫下來,因為我想把這篇文章給一個人看,雖然晚了,但是,我還是認為他能看到。
小時候上學(xué)時,學(xué)過朱自清先生的《背影》。當時年齡小,根本沒有朱先生的那種心情,只是在學(xué)課文時稍有些傷感,學(xué)過后就拋之腦后了?,F(xiàn)在,幾十年過去了,自己也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年齡,這時讀《背影》,會潸然淚下。在文章中,朱先生沒有寫自己對父親的感恩和思念,寫到了自己“我那時真是聰明過分”,但就是那段身體肥胖,衣著臃腫,走路蹣跚的父親執(zhí)意要去為自己買橘子的情景,能讓人感覺到父子之間不用言表的深情。
之所以會想到再讀《背影》,是因為我的老公公——蔡報國先生。出生于1930年的他在年輕時也經(jīng)歷了同齡普通人家都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艱難困苦。工作后,每月的大部分工資都要郵回家補貼家用,同時還要供幾個妹妹上學(xué)。因而,日子過得也是相當清貧。現(xiàn)在每次和在四川的幾個姑姑談起來,她們會用好聽的四川話說,還是小哥當年每個月郵錢回家,要不也上不起學(xué)了。也許正是那時的困苦,讓他養(yǎng)成了艱苦樸素的作風(fēng)。衣服褲子鞋子能穿多久就穿多久,破了壞了就縫縫補補,我們都說不能再穿了,他也不聽,還一再地告訴我們,不要給他買新的,要學(xué)會節(jié)儉。從1953年起,他一直從事的是地質(zhì)勘探技術(shù)裝備的管理和維修工作,所以,他對數(shù)字和份量的準確度要求很高。比方說,做飯要放多少米,放多少水都是要量好的,一個人要用幾兩米他會算得清清楚楚;他愛吃餃子,我包好餃子后,他會告訴我包了多少個,吃完后,他也會說還剩多少。我有時很不理解為什么他會那么在意數(shù)字,直到今天,我從網(wǎng)上看到他曾經(jīng)參與和主編過的幾本書后才知道,謹慎細致在他的工作中有多重要。其實,這在所有人的工作中同樣都很重要。廚房是老公公退休后很重要的戰(zhàn)場??釔勖朗车乃麜龊芏啻蟛耍沂沁呑霾诉吅吒?,顯得心情很好,我曾經(jīng)問他,你總哼歌,心情總是很好嗎?他說,為什么不好?家里,孩子都很好,我為什么心情不好呢?在物欲橫流的社會,保持一份永遠樂觀的心態(tài)有多難。
有一次,他孫子回來吃完飯后回家了,我收拾完碗筷,清理好餐桌,發(fā)現(xiàn)他斜著身子靠在廚房玻璃窗邊往外看,我很奇怪,走過去問他在看什么,他說,等會刀刀(他孫子的小名)的車就出來了,我心里一震,也陪著他在一邊看著,過了有十幾分鐘,他高興地說,看刀刀的車,我也往窗外望著,說實在,寬闊的車道上那么多白色的車,我根本分不清是哪輛,而且我們是在19樓,那車跟玩具有多大區(qū)別?從那以后,我每次去坐公交都會回頭望一眼高層,雖然我看不到,但是,我想那里有扇窗戶邊也許會有位老人斜斜的身影。
在今年四月底,老公公感覺身體不好,我們?nèi)メt(yī)院檢查后發(fā)現(xiàn),他的身體已經(jīng)不適手術(shù),只能保守治療。在住院期間,每晚他的孫子都來陪他,可是,第二天刀刀還要上班,我們要替換,他不同意,說一定要陪著爺爺。等到五月二十二號,老公公換了一家醫(yī)院,這時的病已經(jīng)比上次要重多了,不能下床了,所有的活動都在床上,還要戴氧氣面罩,醫(yī)院也下了病危。在這期間他的孫子和外孫子每晚陪著,我們白天輪流,大家都很累,可是都沒有怨言,百善孝為先,老人為我們做了那么多,我們能用什么回報呢?即便是已經(jīng)沒有了自理能力,但是,他心里還總是記掛著別人。每當有同事過來探望,他總會打起精神雙手合十表示感謝,而且打手勢告訴同事不要過多停留。他的幾個妹妹從四川過來看他,看大家聽不懂自己的話,就用顫抖的手在紙上寫下“小哥不能照顧你們了”。有次,我們看他有話想說,用了很大的功夫我們明白了他的意思:去世后不搞遺體告別,不收禮,不擺花圈,這好像是他身體好時和幾位老同事一起商量好的。六月二十一日,老公公突然去世,我們按照他的遺愿辦理了后事。在他的墓穴里,我們放置了他每天要用的假牙,搪瓷缸,手電,鬧鐘和眼鏡,都很舊了,但是,我們想這些都是用慣了的,如果換新的,他會不習(xí)慣的。
作家龍應(yīng)臺在《目送》中感嘆道: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以前,是老公公每天在目送著我們的背影,現(xiàn)在,是我們望著他在漸行漸遠。我沒有聽過老公公給大家講過什么大道理,每天見到的都是他的笑臉和聽到不知什么歌的旋律,每天吃的也是他親自買的菜,又用心做出來的飯。一切都是平淡自然,和諧幸福。他的幾個子女也如他的愿,家庭美滿,尊老愛幼。現(xiàn)在,他最愛的重孫子小刀刀也快上托兒所了,愿他能帶著太爺爺留給他的一些記憶健康快樂地成長,做一個樂觀向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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