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棗花幽香

來源:作者:吳書泉時間:2017-02-09熱度:0


棗花幽香

鐵家大院里有一顆老棗樹,已經(jīng)沒有幾個人記得是哪一年栽植的,樹干有一人摟抱那么粗,樹冠遮住大半個院子,枝繁葉茂,每年秋天能摘好幾筐大紅棗。大紅鮮棗的核很小,棗肉特別的脆甜,村里人經(jīng)常來鐵家院子摘棗吃?,F(xiàn)在每當(dāng)想起脆甜的紅棗,人們就不由得記起鐵牛奶奶。

鐵牛奶奶的名字幾乎無人知道,因為她嫁給了鐵牛爺爺,大家都叫她鐵牛奶奶。聽老輩人說鐵牛奶奶娘家住在很遠的山里,因為家里很窮,是鐵牛爺爺?shù)母赣H用了一口袋紅高粱換來的,據(jù)說年輕的鐵牛奶奶雖然身材消瘦,但模樣長得很俊,在四里八鄉(xiāng)也算出名的俊媳婦。

鐵牛爺爺?shù)拿致犉饋砗芑H?,其實他體質(zhì)很差,剛出生時身體很弱小,老鐵家人為了他長命,給他取名叫“?!?,因為姓鐵,大家叫他鐵牛。鐵牛爺爺天生腿有點跛,而且從小得了肺病,整天咳嗽,是個老病秧子,到了二十好幾歲了,鐵家到處托人說媒,可是四鄰八鄉(xiāng)的姑娘沒有人愿意嫁給他。無奈之下鐵牛爺爺?shù)母赣H外出倒賣糧食時,用紅高粱換回了個兒媳婦,這才了卻了鐵家人的心愿。

鐵牛奶奶很賢惠,進了門孝敬公婆,照顧鐵牛爺爺,勤快又能干。她性格開朗,樂于助人,與鄉(xiāng)鄰和睦相處,全村人都夸好,鐵牛家日子越過越紅火。幾年后的春天,鐵牛奶奶給鐵家生了個大胖小子,取名叫鐵栓,鐵家人更是高興,鄉(xiāng)鄰們也羨慕她一家。

鐵栓出生百日那天,鐵牛奶奶從山里娘家捎來一棵棗樹,她親手在院子里栽下,寓意鐵栓長命吉祥。從此,她一有時間,便給棗樹施肥、除草、整枝,第二年棗樹就開始開花結(jié)果了。鐵牛奶奶經(jīng)常抱著鐵栓賞棗花,聞花香、捉蝴蝶、摘紅棗,棗樹和鐵栓一起成長。

鐵家的日子好景不長,這一年,鐵牛爺爺?shù)母赣H外出做生意,遭遇發(fā)洪水客死他鄉(xiāng),最后連尸首都沒找到。鐵牛爺爺?shù)哪赣H悲傷過度不久也離開人世,鐵家生活的重擔(dān)全落在鐵牛奶奶身上,她白天下地干活,晚上操持家務(wù),還要照顧丈夫孩子,里里外外一個人忙活,鐵家的日子越過越艱難。

日子雖然苦點,三口之家也是一個完整的家,鐵牛奶奶咬著牙承擔(dān)這個家,一晃十幾年過去了??墒堑湶粏涡?,鐵牛爺爺?shù)牟∫苍絹碓絿?yán)重,好幾年臥床不起,家境貧寒沒錢治病,四十多歲時也命歸黃泉。剩下孤兒寡母相依為命,艱難的過著日子,鐵牛奶奶唯一的盼望就是兒子鐵栓快點長大,支撐起這個家。

時光一年年地熬著,鐵栓漸漸長成了健壯的大小伙子,家里的日子也好起來,鐵牛奶奶終于松了口氣。她是個要強的女人,她當(dāng)過村里的婦女干部,參加過識字班學(xué)習(xí)文化,能寫能算,是村里出了名的女強人。丈夫死后,許多人勸她改嫁,她不同意,硬是拉把著兒子長大成人。

當(dāng)年栽下的棗樹如今已經(jīng)長成大樹,軀干彎曲,枝杈縱橫,夏日里綠蔭蔥蘢遮住半個院子,是人們乘涼的好去處。每到八月十五前后,大紅棗熟的透紅,棗香濃郁,脆甜誘人。每當(dāng)棗熟后,鐵牛奶奶把鮮棗打下,挨家挨戶送點嘗鮮,剩余的曬干后放到春節(jié)蒸年糕用。

兒子長大了,高中剛畢業(yè)鐵牛奶奶開始給兒子張羅著找媳婦,鐵栓開始不同意,他對娘說:“娘啊,我年齡還小,還有很多事要干,找媳婦不著急?!?/p>

鐵牛奶奶覺得奇怪,再三叮囑兒子:“栓兒,都快二十的人了,該訂婚了,做啥事也得找媳婦吧,等年齡大了,就不好找了,聽娘的話,趕快把婚事定了,干啥事娘不攔你?!?/p>

鐵栓這才對娘說:“娘啊,我想去當(dāng)兵?!?/p>

“當(dāng)兵”!這一下鐵牛奶奶懵了點,鐵家?guī)状藛蝹鳎丸F栓一根獨苗,如今說要去當(dāng)兵,她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且隱約有著一縷擔(dān)心。

鐵奶奶每天望著院子的老棗樹發(fā)愣,瞧著滿樹透紅的大棗,她不知是個啥滋味,往日看到滿樹碩果的愉悅消失了。她悶了幾天沒有答應(yīng)兒子,但她知道當(dāng)兵是兒子最大的心愿。母子相依為命這些年,兒子總是聽她的話,從沒有惹她生氣,現(xiàn)在他心里真的喜歡當(dāng)兵,愿意出去闖蕩闖蕩,年輕人到部隊鍛煉一下,長長見識也是好事??墒莾鹤右蛔?,這個家只有她一個人了,她真的感到孤獨。鐵奶奶反復(fù)的想了幾天,最后還是答應(yīng)了兒子的要求,可是,她提出一個條件:“栓呀,你去當(dāng)兵娘不反對,你必須在家里找個媳婦,鐵家人丁單薄,娘年齡大了,要有人支應(yīng)這個家呀”。

鐵栓理解娘的心情,她一生中太孤單了,唯一的親人就是自己,現(xiàn)在又要去當(dāng)兵,她更加孤單,她希望家里有個兒媳給她做伴,消減心中的孤獨感。鐵栓答應(yīng)了娘的要求,“娘啊,只要您答應(yīng)我去當(dāng)兵,婚姻的事您做主”。

鐵栓當(dāng)兵后,鐵牛奶奶就開始給兒子找媳婦。鐵栓在部隊干得很出色,幾年后入了黨,提了干,并且按娘的要求與本村的一個叫鳳的姑娘結(jié)了婚。因為是本村人,兩人比較了解,婚后感情一直很好,生了一女一男。鐵牛奶奶高興的心花怒放,整天忙里忙外,日子過得津津有味。

時光一晃六十多年過去了,鐵牛奶奶已是滿頭白發(fā),身板也略顯彎了,滿臉的皺紋記錄著她一生不平凡的經(jīng)歷。但她依然精神矍鑠,壯心不已,把家治理的井井有條。兒媳因為生孩子,鐵栓不在家沒有照顧好,產(chǎn)后身體一直不很好。六十多歲的老太依然是家里的頂梁柱,支撐著鐵家這片天。并經(jīng)常寫信教育兒子在部隊好好干,為國爭光,為鐵家爭光。每年她都把樹上的紅棗精心挑選,洗凈曬干寄給兒子。

鐵家的日子雖然清貧,但也平靜祥和,鐵牛奶奶心中充滿對未來生活無限的憧憬和期盼,雖然自己大半生歷盡磨難和悲傷,她感到幸運的是有個爭氣的兒子,娶了個如意的兒媳,有了一雙乖巧的孫子孫女,她感到滿足了。不管以前多少悲傷,多少辛勞,今天的結(jié)果她感到欣慰,也對住老鐵家死去的列祖列宗了。

也許是命中注定,也許是天命不可違,祥和的日子沒有過長,災(zāi)難又一次眷顧了鐵家。

這一天,地方政府和部隊的領(lǐng)導(dǎo)來到鐵家,把鐵家人都接走了,鐵奶奶被安排到縣招待所住下,其他人跟著領(lǐng)導(dǎo)去了部隊。據(jù)領(lǐng)導(dǎo)說:“鐵栓同志在部隊執(zhí)行任務(wù)時受了傷,請家人到部隊探望?!笨紤]到鐵奶奶年齡大了,不易長途顛簸,暫時先住在招待所等候消息。                          

鐵牛奶奶是個歷經(jīng)風(fēng)雨的人,雖然年事已高,但思維敏捷,理解問題相當(dāng)透徹,她似乎預(yù)感到這個家又有不詳之事發(fā)生,兒子究竟怎樣了?她不敢想下去,腦海里總在猜測著可能要發(fā)生的事。

幾天后,家人從部隊回來了,地方政府的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提前給鐵奶奶做工作,把真情漸漸地透露給了她,鐵奶奶頓感像塌了天,她昏過去,醫(yī)務(wù)人員及時把她送進醫(yī)院進行搶救,好半天鐵奶奶才緩過勁來,她失聲痛哭,又幾次昏過去,她抱怨自己命苦,抱怨老天爺無情,幾十年的傷心往事讓她悲痛欲絕。

鐵栓的骨灰下葬的那天,場面十分的隆重,部隊首長、鐵栓的戰(zhàn)友、縣鄉(xiāng)領(lǐng)導(dǎo)、全村父老,在村里為鐵栓舉行追悼會。鐵奶奶被人攙扶著來到鐵栓的靈前,她失去往日的神彩,面無表情,只是木然地瞧著親友們哭凄。當(dāng)她看到兒子的骨灰盒時猛然驚醒:“栓兒呀,你這個沒有良心的,把娘扔下不管了,你咋這麼不爭氣呀,娘還等你回來料理這個家也,------?!笨拗只柽^去,大家趕緊把她抬回屋子里。

等到鐵奶奶醒來的時候,鐵栓的骨灰已經(jīng)下葬,她已不再痛哭流淚,這一生她流過的淚太多,一次次生死離別的打擊,她似乎變的更加堅強。她靜靜聽著部隊領(lǐng)導(dǎo)向她講述了鐵栓犧牲的經(jīng)過:“部隊駐地附近的一處油庫著火,鐵栓所在的部隊接到命令,他帶領(lǐng)戰(zhàn)友快速趕到失火現(xiàn)場施救,當(dāng)鐵栓和戰(zhàn)友到達火災(zāi)現(xiàn)場時,油庫已經(jīng)是一片火海,為了搶救國家財產(chǎn)和人民生命安全,鐵栓同志一次又一次奮不顧身沖入火海搶救傷員和物資,最后因火勢兇猛,鐵栓同志體力不支倒在烈火中,壯烈犧牲?!辈筷牭氖组L握住鐵奶奶的手說:“鐵栓同志很英勇,他以實際行動表現(xiàn)一個軍人,對黨和人民的忠誠,他犧牲得很偉大,很光榮,是部隊的自豪,也是您老人家的驕傲,------”。部隊首長眼含熱淚講述鐵栓的英勇事跡,并把一枚金光閃閃的二等軍功章掛在鐵奶奶胸前。

鐵奶奶聽完部隊首長話,擦干了眼淚,瞧著軍功章表現(xiàn)出比平日更加清醒和理智,她對大家說道:“我兒死的了不起,死的光榮,為老鐵家爭了光,我們一家人感到光榮?!?/p>

政府追認(rèn)鐵栓為革命烈士,以后的日子她很平靜,不管誰來慰問或看望她,她總是非常理智的感謝來人,從不提過任何條件和要求。只是兒媳本來身體有病,受到打擊后身體更加虛弱,鐵奶奶只好又一次支撐起這個家,她要替兒子把孩子們帶大成人。

鐵奶奶的心血沒有白費,孫子、孫女都很爭氣,后來都考上了大學(xué),參加了工作,鐵奶奶這才真正松了一口氣。

每當(dāng)閑暇時,鐵奶奶總是望著棗樹愣神,時而流淚,時而發(fā)笑,老棗樹把她心里往事勾起,她心中的苦樂只有向老棗樹訴說。

鐵奶奶在兒子死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她時常回想起過去,心酸的往事始終纏繞著她。因為家里窮,她不到二十歲來到鐵家,公婆不幸早逝,中年喪夫,老年喪子,幾十年里一人獨挑這個家。她不能理解的是為啥一個善良的人屢遭悲傷,為啥讓她一個柔弱的女人擔(dān)當(dāng)起幾輩人的家庭重擔(dān)。她多么希望人的一生像這棵棗樹一樣平靜的活著。

歲月在期盼中慢慢逝去,鐵奶奶年近八旬了,滿頭銀發(fā)稀落可數(shù),但依然耳聰目明,腦子也很清醒。孫子要把她接到城里住,她說:“城里住不習(xí)慣,還是鄉(xiāng)下好,院子里的棗樹也要有人管?!眻詻Q不去城里住。兒媳陪她一直住在老院子里,孫子孫女們也都成家立業(yè),一有空帶著孩子來看她,鐵家已是四世同堂了。

近來,鐵奶奶看到膝下可愛的孩子們,心里常犯嘀咕。夜里睡不著覺時,猛然想起一個算命先生說的話:“你命太硬,一生犯克,鐵家家人齊全,沒人硬過你的命,------”。

她以前從不迷信,現(xiàn)在突然的相信起算命先生的話來,心中后怕這個家再出事?!拔颐缚?,克死了公婆、丈夫、兒子,我老了,該死了,鐵家不能再出事啦。只要我死了,鐵家就平安了?!彼龝r常自言自語,她把鐵家的不幸歸罪于自己命硬,認(rèn)為只有自己死了鐵家才會平安。

想死,對鐵奶奶來說不是可怕的事,難的是咋個死法,她身體感覺沒大礙,一時半會死不了。她想到上吊死,反復(fù)選擇地方總覺不合適,在屋里上吊吧,這房子被自己糟蹋了,以后孩子們還咋??;她想到院子的老棗樹上吊,這棵棗樹陪伴她幾十年了,是兒子百日那天她親手種下的,看到這棵棗樹,她就想起兒子留下美好記憶,她說什么也不能毀了這棵棗樹;她想到喝農(nóng)藥死,又怕給孩子們留下不好的名聲;她想到投河自盡,又怕鄉(xiāng)親們唾罵她弄臟了河水;冬天里不能死,孩子們守靈太冷;夏天不能死,天氣太熱,死了尸體會發(fā)臭的;春天不能死,春暖花開可惜好時光;秋天里鄉(xiāng)親們忙著秋收秋種,不能耽擱工夫。她整天的想啊想,也找不到個死法,她覺得死是一生最難的事。其實她心里仍有牽掛,兒媳有病,她放心不下這個家;孫兒們雖然成家,還需要她教誨;院子里的老棗樹還需照管;------。她牽掛的事太多太多。整天的積慮,鐵奶奶忽然變得老態(tài)龍鐘,不想出家門,不再愿意見人,整天在院子里轉(zhuǎn),嘴里不時地說:“棗花開啦,棗花落啦,棗花該走了,------?!闭l也聽不明白她的話。

五月的一天,老棗樹正值盛花期,濃郁的棗花香氣縈繞鐵家小院,引來一群群蜜蜂和蝴蝶飛舞。鐵奶奶起床后對兒媳說:“今夜里做了個夢,夢見鐵栓跟我要棗吃。這孩子,棗樹剛開花,哪里來的棗?看來是想娘了!”

中午的時候,鐵家人聚在家里吃了一頓團圓飯,飯后鐵奶奶和往常一樣,一個人坐在棗樹下乘涼賞花,家里人誰也沒注意到她有異樣,當(dāng)發(fā)現(xiàn)她時,她坐在椅子上,背靠著老棗樹安詳?shù)娜ナ懒?,身上落滿了棗花。

后來,人們根據(jù)鐵牛奶奶的遺言,在很遠的山里找到鐵奶奶的娘家,一個名叫棗樹峪的山村,村里只有幾十戶人家。當(dāng)年鬧災(zāi)荒,人眼看快要餓死了,多虧了那口袋紅高粱救了大家的命,鐵奶奶的名字叫棗花。

 山東省沾化區(qū)國土局135054327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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