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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了,回家吧

來源:作者:田景軒時間:2013-10-03熱度:0

   巖頭寨隔縣城60余公里,隔省城160多公里。從省城到巖頭寨,得走差不多一天的時間。巖頭寨是礦區(qū)地名,屬巖頭鄉(xiāng)管轄。巖頭鄉(xiāng)有一個場壩,陳韋盛們的普查組就住在場壩上。普查組4月初進場,租好了房子,安頓好住處,5月份,成員陸續(xù)到齊后,才算正式開展工作。
   巖頭寨煤炭普查組5個人(含駕駛員一人)。陳韋盛是組長。他四十出頭,參加工作二十多年了,身材矮胖,皮膚黧黑,毛發(fā)粗硬。雖說是工程師,老地質(zhì)人,但丟在人堆里,說他是民工、開車的,沒人不信;而說他是技術(shù)員,是知識分子,恐怕好多人會睜大了眼睛,感覺不相信。搞地質(zhì)的人就是這樣,說是生活在省城,其實背個名而已,長年生活工作在深山老林里,生活習(xí)慣、衣著行頭,比當?shù)剞r(nóng)民還像農(nóng)民。俗話不是說嗎:“遠看像逃難的,近看像討飯的,仔細一看,是搞地質(zhì)的?!辈贿^同事們聽了這話,也只是自嘲地笑笑而已,該干嗎還干嗎。
   電視機、電冰箱、鍋碗瓢盆、沙發(fā)、桌椅凳子、床、被子、床單等等的,該有的都有了,一應(yīng)俱全。這就是一個家的規(guī)模啊。小波——盧波在“家”已安好后,一天午飯時,對陳韋盛說,“陳工,恐怕要安網(wǎng)線喲。與大隊聯(lián)系也方便,寫個總結(jié),接個通知什么的……你說,是不是?”說著,偷眼看陳韋盛的表情。老陳沒什么表情,只是邊咬著嘴里的一塊回鍋肉,邊道,“找房東問一下,咋個安?”“好的,吃了就去?!?BR>   下午時,老陳正在看地質(zhì)圖,計劃開展工作路線,小波跑過來,道,“陳工,這是安網(wǎng)線人的電話,一個鄉(xiāng)就他一個人?!标愴f盛頭也懶得抬,道,“你先聯(lián)系一下嘛。”說完目光繼續(xù)在地質(zhì)圖上逡巡。小波則去聯(lián)系他關(guān)心的網(wǎng)線去了。
   1:1萬的地質(zhì)圖,滿是長短不一,縱橫交錯的紅條條——斷層,以及色彩不一的地層分塊。他們最重要的任務(wù),就是重新勾畫這些界線——地層分界線和斷層線??赐甑刭|(zhì)圖,心中有了底,明天填圖的路線基本確定下來了。到了晚上,明天填圖用的地質(zhì)圖(空白圖)、樣品袋、記錄本、鉛筆等等工具,收揀好了,堆在桌邊,然后就來到客廳??蛷d里四個同事在稀里嘩拉打麻將,他一出現(xiàn),小波就喊,“陳工,打麻將?”他看了小波的牌一眼,搖了搖頭,說,“不打,你們慢慢整?!苯粋€人在看電視,老陳就拉過一張塑料凳坐著看電視。這是湖南臺的快樂大本營節(jié)目,節(jié)目上嘉賓們搞笑的游戲惹得江威哈哈哈地大笑不止。他卻沒覺出特別好笑。這倒讓他想到,自己是有些老了,看不進這些年輕人的節(jié)目了。江威還二十多歲,正是風(fēng)華正茂的時候,和小波一樣。年輕人都喜歡這個節(jié)目。他就又到麻將桌邊看打麻將。打麻將的是小波、胡軍、郭海濤,還有房東李老二。胡軍三十出頭,郭海濤是駕駛員,四十來歲,房東李老二不到四十歲,但有三個娃兒,都是女兒,要不然他也不會超生。李老二在街上開了個門面,以前和人合伙開煤礦,煤礦被炸封后,就閑在家;聽他說,準備伙人開中巴車,跑縣城。麻將打得都很投入,也沒人和他說話。他看了看,覺著無趣,還是懶懶地回到寢室,拿了臉盆就出門到院壩打水,準備睡覺。
   門外很黑,房東的大門的燈光射到院壩,形成一塊巨大的光板。他走到水管邊,一邊嘩嘩地接水,一邊從褲包里掏手機。水接滿了,關(guān)了水籠頭,他邊撥手機邊往院墻邊走。手機嘟——嘟——地響了。話筒里傳來老婆粗吼吼的嗓音?!拔埂甭曇艉么潭?,他不覺把手機拿離耳朵,疑惑地看一眼,嘟囔道,“媽喲……這是不是一個婆娘喲?”電話里還在尖聲叫道,“喂,咋不說話呢?”他同時聽到手機里傳來嘩嘩的麻將聲,他老婆——梅子,是有名的愛打麻將?!皼]哪樣事,只是給你打個電話……老外婆的病好點沒得嘛?”“哎喲,你還記得老外婆呵?……還好,她老人家還沒死,還在醫(yī)院等你來看她呢。”“你生哪樣氣嘛?不是不曉得,剛開展工作走不開嘛……小妮兒怎么樣了呢?”“她不想學(xué)作文。本想到暑假到了給她報個作文班,死活不想去;問她想學(xué)點哪樣?一會說畫畫,一會說跳舞,搞不清她要學(xué)哪樣,一天只曉得和院子里幾個傻兮兮的崽崽‘瘋’,那幾個臟兮兮的家伙些,懂個哪樣屁嘛!整天跟著混,要得個哪樣嘍?下午就拉著她教訓(xùn)了一頓……出門時還在家里哭呢?!薄坝性捄煤弥v,打她干哪樣呢?她才好大?……”“就你脾氣好,你來管嘛!我才沒這樣的耐心呢……算了算了,我不得空,就這樣哈……”說著就掛了電話。陳韋盛站在黑洞洞的夜色里,半天沒緩過氣來,心里罵一句,“死婆娘,去和麻將過嘛?!毕氲矫纷哟蚺畠?,就仿佛已看見那鐵衣架無情地落在小女兒稚嫩的背上一樣,心里不覺揪得緊緊的。他把手機揣進褲兜,繼續(xù)去洗臉。
   陳韋盛結(jié)婚晚,快五十嘍,女兒才進初中。梅子是他老家的,小他差不多頭十歲,沒辦法,平時凡事都得讓她點。十多年前,他母親生病,當時他正在野外,又沒得電話,不像現(xiàn)在有手機這么方便;到他接到大隊部轉(zhuǎn)來的電報,才曉得母親已病重,急忙回到家。到家才曉得老人家已抬到家里了,醫(yī)生說,已經(jīng)無法醫(yī)治了。當時梅子就在他家里。梅子是母親娘家人,算是同門堂侄女。她和她媽一道來看陳韋盛母親時,她媽見家里沒有一個女人服侍,兒子媳婦都不在身邊,就叫梅子招呼幾天。梅子個頭不高,一頭秀發(fā),臉白凈凈的,性格活潑,一說一臉笑,很惹人喜歡。當然,她母親是有心的,知道陳韋盛長年生活在鄉(xiāng)下,不好找媳婦,想有意成全一門親事。相處一段時間,陳韋盛的母親很喜歡梅子,在她清醒時,就極力撮合他倆好。也是該有這個緣分。母親過逝過后,梅子的母親在家里忙上忙下,幫了好大的忙。陳韋盛大約也是忽然少了母親的緣故,在潛意識里,不知不覺把梅子的母親當成自己的母親一樣來依賴了。安葬了母親后,大約過了半年,梅子也到了省城,還在城里找了一份幫人買衣服的工作。陳韋盛知道后,就經(jīng)常去看她。一來二去的,兩個人就住到一起,成了夫妻了。
那時梅子不像現(xiàn)在這么潑辣,人伶俐,勤快,把一個家打理得清清爽爽的。但自從小妮兒出生后,卻一天比一天變得懶散,并學(xué)會了打麻將,家里經(jīng)常是臟衣臟褲亂扔,臟碗臟筷把水池擱滿了,還不想去洗……陳韋盛見一回報怨一回;但他經(jīng)常出野外,倒也管不了那么多,家里亂就亂它的吧,眼不見心不煩。在他的生活中,野外的日子遠比在家的時間多,遠比在家要自在。
   快到午夜時分,打麻將的散場了。這時陳韋盛早已睡下了。
   第二天,天剛放亮,陳韋盛就起床了。他起得早,還要到附近的小路上跑跑步,這是他長期在野外養(yǎng)成的習(xí)慣。等他去跑了幾圈回來,打水洗了臉,其它人也跟著起來了。煮飯的是房東的妹子,叫李三妹,就住在街邊上,兩口子都是農(nóng)民,男人農(nóng)閑時跟著別人去挖私煤賺點零用錢。這時李三妹已經(jīng)把面條端到客廳飯桌上了,她笑著說,“陳工,就是你一天起得早。年紀大點是老行點哈?看那些年輕人,一天有睡不完的覺?!薄笆呛?,‘前三十年睡不夠,后三十年睡不著’。我們是到睡不著的年齡了嘛?!薄瓣惞ふ鏁_玩笑,你還早得很呢?!崩钊眯χ?,扭身走出去了。陳韋盛埋頭稀哩嘩啦吃著面條。其它人也陸續(xù)進來了。邊吃著,陳韋盛道,“我們今天上大梁子填圖,胡軍,抓緊嘍……”胡軍正在對著鏡子刮胡子,其實臉上沒幾根胡子;但他不慌不忙地刮得極認真。他身材高桃,皮膚白凈,架一幅大眼鏡,看上去,一點不像跑野外的,十足一個白領(lǐng)模樣。“好的,陳工……”他邊答應(yīng)著,邊咬著下嘴唇,露出一幅陶醉,抑或痛苦的模樣。
   從駐地到大梁子,要先下一道坡,坡腳是一條七八米寬的小河,河上有木橋,過了橋,再上坡,翻過一個埡口,還要走大約半小時小路,才到工作區(qū)。郭海濤開車送他們到埡口就又回去了,說好下山時打電話,他到埡口接。
   天陰沉著,似要下雨的樣子。四個人在路上邊走著,邊觀察路兩邊的巖層。這里的山切割得深,他們走在半山上,下面是一個巨大的深溝。有一條小路通到溝底。他們走到溝底,沿小路繼續(xù)往前走。這里露頭要好一些。這是干地質(zhì)的人的經(jīng)驗,遇到植被或浮土覆蓋厚,就穿溝谷,這里的地層,因為雨水沖刷,出露較多,較易找到斷層或地層分界線。走在溝谷,天氣越發(fā)的悶熱,山谷底無風(fēng),讓人有一種透不過氣的感覺。在一處巖層出露完整的地方,老陳停了下來。他對江威說,“江威,你來學(xué)著記錄一下。”江威拿出野外記錄本子湊到老陳跟前?!澳憧矗瑤r層左側(cè)是紫紅色,薄層狀,粘土巖,仔細再看,夾得有薄層狀灰?guī)r……拿鹽酸來點一點?!闭f著,他叮叮地敲了一塊標本下來,小波把裝鹽酸的礦泉水瓶從挎包里拿了出來,又在腳邊摘了小截短枝,蘸了鹽酸,就滴在老陳拿在手中的巖塊上;但奇怪,不起泡。老陳皺了皺眉頭。胡軍說,“不起泡,難道是砂巖?……顏色深黑色的,粉礦巖?”“暫定粉礦巖吧。先記上,敲塊標本,到時一起帶回隊上,送試驗室鑒定一下?!崩详愡呎f著,邊瞄著江威的記錄本,江威記得有點慌亂,不時用像皮擦。記錄本上臟兮兮的。見狀,老陳道,“野外記錄盡量不要擦,用筆劃掉就是了?!苯?yīng)道,“嗯?!庇掷^續(xù)記?!斑€有巖層時代,不要忘了?!薄斑@是三疊夜郎組哈?”江威問?!笆?,三疊夜郎組?!闭f著,攤開地質(zhì)圖,問胡軍GPS(手持式的)是好多?胡軍讀了一個GPS數(shù)據(jù),老陳就蹲下身,把圖夾靠在膝蓋上,用尺子量畫點位。胡軍又去讀了一個巖層產(chǎn)狀,江威一一記上。小波已把鹽酸瓶子收了起來,正用紅色記號筆在巖石上劃點號。
   定好這個點,他們繼續(xù)往前走。大約走了四五十米,就是一個寨子。走進寨子。泥濘的泥巴路上,豬屎、牛糞散發(fā)出陣陣臭味。走不多遠,是一條淺溝,有一股細細的水靜悄悄地漫流著。陳韋盛說,“定個點嘛。江威,繼續(xù)記,作為泉點?!崩详悢傞_地質(zhì)圖,準備定點,胡軍打開GPS放在一塊石板上,就拿著羅盤找?guī)r層產(chǎn)狀。這時,頭頂上“啪”地掉下一個東西下來,落在地質(zhì)圖上,是一條黑毛蟲,毛茸茸的,嚇得陳韋盛遽地站了起來,斜著圖夾一抖,毛蟲掉到了地上,還拱著身子往前竄。江威正在記錄,看到這一幕,心頭一緊,本能地抬頭往頭上看,頭上是濃綠的核桃枝葉和沉甸甸的青核桃。
   定完這個點,走出寨子,是一片開闊的山坡,一條黃泥巴路彎彎曲曲地地通向山頂,山上是低矮的小灌木和綠煙煙的茅草。走過山頂,大家的額上浸出汗來了。江威漸漸地落在了后面。他身子瘦瘦小小,看去像營養(yǎng)不良一樣。老陳朝后看了一眼,在腳邊的路坎上歇了下來?!耙?,大家吃點東西吧?!闭f完,其它幾個也癱軟著身子就近一屁股坐了下來。
天氣仍然很悶熱。
   午餐是八玉粥,小面包,窄菜和礦泉水。嚼著甜膩膩的八寶粥,啃著要快過期的干面包,老陳忽然想起梅子做的那些香噴噴的炒菜來。陳韋盛最愛吃梅子做的腌大頭菜絲炒五花肉,菜料里加干香的辣椒、豆豉顆、青青的蒜葉,那樣的味道,仿佛就又回到娘的身邊一樣。想著老婆的做的菜,不知不覺把干面包已吃完了。大家繼續(xù)往山里走。這時天上落下了小雨,這才忽然發(fā)現(xiàn)沒帶雨傘,心里不免有些著慌。老陳趕忙把圖夾藏進衣服里,圖夾貼在肚皮上涼絲絲的。雨開始變得大起來,已聽得見沙沙的雨聲。胡軍、小波和江威都把肩包頂在頭頂,一起往回趕,他們想跑進寨子去躲雨。跑著跑著,是誰驚叫了一聲,“??!下冰雹了。”果然,一粒姆指大小的冰雹子落在老陳頭上,頓時感覺被人用石頭砸了一下,痛得差點兒叫出聲來?!皢眩∠卤⒘?,快!快!快跑?!闭f著,緊跟著往寨子里跑去。當他們跑到寨子中,在一戶人家的屋檐下站定時,肩上、褲角已被雨水打濕了。這時,冰雹夾著雨水傾盆而下,寨子和附近的山林都籠罩在了迷迷朦朦的雨霧中。冰雹在腳下跳蕩,像一粒粒乒乓球一樣,起起落落;叮叮咚咚的,又仿佛是跌蕩的琴鍵聲。
   這時,屋主人“吱”地開了門,探出頭,疑惑地看了我們一陣,啞著嗓音說,“師傅們,進來躲雨嘛,……”“哦?……好呵,謝謝哈!”陳韋盛道。開門的是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頭,他佝著腰,拉開大門,把大家讓進了堂屋里。堂屋里有一張黔黢黢的四方桌,圍著幾條板凳。他們各自拖了一條板凳坐下來。
陳韋盛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支遞給老人家,道,“來,來,老人家,抽支煙?!崩先思医舆^煙,癟癟的嘴巴動了動,淺淺地笑了笑,“我們抽這個可惜了嘍……”說著,把煙放在桌子上,拿過手邊的竹煙斗抽起葉子煙來?!班培?,還是這個過癮哈?……老人家高壽哇?”陳韋盛道?!翱彀耸藝D?”老人笑呵地道?!澳銈冞@時煤很好呵?老人家清楚哈?”“哦,曉得喲,以前我們都自己挖煤來燒……現(xiàn)在不準挖了,燒煤要到外面買……師傅們是找哪樣礦的呀?”“就是找煤呀?!薄芭丁薄鞍堰@里的煤勘探清楚了,找老板來投資開煤礦,你們就不用到外面買煤了,家門口就有煤燒了哈?”“嗯……”
   擺了一陣閑,天漸漸亮開了,雨小了,老陳說,“走了嘍,今天就這樣了?!闭f著,和老人家告了別,就往山腳下走,邊走邊給郭海濤打電話。走到山腳,又再慢慢上山,到了山埡口時,郭海濤已經(jīng)在那里等著他們了。他們回到項目部,已是下午時分。老陳看到李三妹正在揀菜,電飯鍋里燜著飯,正冒出一縷裊裊的霧氣。
陳韋盛換了衣服褲子,搭在板凳上晾干。洗了臉,就歪在床上瞇了一會兒。桌子上放著圖夾,雖然下了雨,但圖紙一點兒也沒打濕。搞地質(zhì)的人都有這樣的觀念,遇到下雨天,就是人被淋了個精透,圖紙、原始記錄本什么的,一定會保存完好。
   陳韋盛說來運氣不佳,剛從地質(zhì)學(xué)校畢業(yè),就遇到地質(zhì)行業(yè)市場萎縮,大量人員下崗。他也成了待編人員。待編那一陣,他擺過地攤,打過零工,但當時各行各業(yè)都不景氣,找工打都不容易。他有一陣在家里研究《易經(jīng)》,心想學(xué)好了,給人算命去。一呆就是一個月沒去找班上。這下可把梅子搞著急了,她先是嘴巴里念叨,說自己命苦,當初一門心思到城里,結(jié)果城頭還不如鄉(xiāng)下自在;接著是摔鍋子砸盆,廚房經(jīng)常聽她的重重地頓放鍋碗的聲音,每一次尖利的響聲傳來,他的心都會跟著一陣緊縮。心想,這日子怎么過得下去?果然,有一天,他正在專心研究他的陰爻陽爻時,梅子把她寫好的離婚協(xié)議書遞到他的眼前。他先是一怔,接過離婚協(xié)議書,沒有看上面的內(nèi)容,只是兩眼空洞,腦呆一片空白。他走到客廳,梅子正蜷縮在沙發(fā)上。房間里光線很昏暗,她蜷縮在沙發(fā)上的樣子,就像一只熟睡的小貓。他當著她的面把離婚協(xié)議書規(guī)規(guī)整整地疊好,揣進衣服兜里。他對梅子說,“對不起,梅子……我要回一趟老家,等我回來再答復(fù)你?!闭f著,就出了門。這一去,就是近一個星期的時間。當他再次出現(xiàn)在她面前時,他遞給她一疊錢,說,“我現(xiàn)在要到一個同學(xué)的朋友開的礦山幫忙。他的朋友很有錢,接手別人一個轉(zhuǎn)讓的礦山,現(xiàn)正缺地質(zhì)員。是同學(xué)推薦我去的?!@是老板預(yù)付工資。你收著?!彼蠡诎阉颇X火了,不知該怎么辦,現(xiàn)在看到他回來了,還說要去上班,哪里還有什么火呢。接過還有陳韋盛的體溫的錢,轉(zhuǎn)身就到廚房弄吃的去了。
   其實哪里有什么同學(xué)的朋友開礦山,這個錢是他向老領(lǐng)導(dǎo)付工借的。事情這這樣的,他的確回了一趟老家,去了梅子的娘家,他本想找岳母勸梅子不要離婚的;但岳母見了他,高興得不得了,當初他和梅子結(jié)婚,岳母在當?shù)睾苁强嚵艘换孛孀拥?,覺得女兒找了一個大學(xué)生,從此跳出農(nóng)門過好日了。今天姑爺突然出現(xiàn),她喜得又是殺雞又是打酒的,把姑爺好好地招待了一頓。問梅子咋不一道來?他說走不開,老板不放人,岳母也沒追問什么??吹嚼先思疫@么高興,他哪里還敢提下崗、離婚的事,匆匆吃完一餐飯,第二天就趕回了單位。
回到單位后,他不敢回家,不敢面對梅子那雙失落的眼睛。他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徘徊躊躇了很久。最后決定還是去找單位領(lǐng)導(dǎo)。總工辦的老領(lǐng)導(dǎo)付必全是一個五十出頭的老地質(zhì)工程師,他其實很欣賞陳韋盛的才華和踏實的為人,但面對單位蕭條,也愛莫能助。聽了陳韋盛的訴說,尤其得知家里竟已走到要離婚的時候,老付沉默了。不過他很快轉(zhuǎn)憂為喜,說,“局里面恰好來了一個科研項目,我們是協(xié)作單位。雖然費用不多,時間大約只有半年,但總算有點事干。到時我推薦你去?!贿^,恐怕還要等半個月以后?!碑敃r激動得陳韋盛,恨不能緊緊地擁抱老領(lǐng)導(dǎo)一下。不過,很快,他的眉頭又皺了下來。囁嚅著道,“付工,你……你手頭寬不寬松?能不能……借一點錢,家里實在是……”老付一聽,笑呵呵地道,“這沒事,雖說不上寬松,但借點生活費是沒問題的。你大概需要多少?”“這個,一二百塊吧,多了我也還不起?!薄斑@怎么行呢?這樣吧,等下午下班后,你到辦公室來找我?!薄昂谩碑旉愴f盛從總工辦辦公室出來時,胸中感覺充滿了力量,滿眼里又有了燦爛的陽光似的,看到身邊匆匆而過的人群都恨不得上去打招呼。
    下午他到付工辦公室,付工借給了他500元錢。
   “陳工,吃飯了。”是江威的聲音。不知不覺地,他竟睡了一覺。
   吃完晚飯后,他回到寢室,攤開地質(zhì)圖,研究白天走過的路線。這是第一次填圖,路線不熟悉,效率不高,只填了不到10個點。照這樣的工作效率下去,近百平方公里的面積,啥時才能把圖填完?他不禁皺了一下眉頭。他用直尺在圖上量了量,在心中默了一下,算出今天來回走了近十公里路程。他直了直腰,一個工作計劃漸漸成形了:分成兩個小組填圖,他和胡軍各帶一個組。
   他走到院子里給梅子打電話。問老岳母的病怎么樣了?梅子說,“大姐講了,過幾天把老媽接回老家,她說老家有人專醫(yī)這種疑難雜癥,好多人到那里都醫(yī)好了;大姐的意思是帶媽去試一試?!标愴f盛道,“在省城都沒辦法,去地方上,那不是去等死呀?聽她胡說!”“她倒是好心。媽也同意。等憨娃有空了,就開車來接……大姐她既然應(yīng)承了,她就負責(zé);出了哪樣事也怪不到我們的頭上。”“話是這樣說,但畢竟是自己的媽的嘛……小妮兒去作文班沒的嘛?”“去哪樣作文班,她要學(xué)畫畫,還想學(xué)吹笛子,哪有那么多功夫喲!就讓她學(xué)畫畫去了……哎,真是的,只要她不跟小區(qū)里那幫野崽崽混就行……你好久回來?都快兩個月了呢?”“項目剛剛開始,哪里回得來呢。”說著,掛了電話,回到了堂屋。
   憨娃是梅子的姐夫,在老家做家俱生意。提起憨娃,梅子那才真叫羨慕嫉妒恨,看他只讀過小學(xué)吧,腦筋瓜卻特好使。開始幫人做家俱,賺點辛苦錢;后來開一家俱廠,雇一幫人做家俱,幾年下來,就成了上百萬的老板了。在縣城修了一幢三層樓的小洋房,日子過得很小康。想想自家的老陳,雖說是正宗大學(xué)畢業(yè),可到現(xiàn)在還在山溝里爬,好像還沒跳出“農(nóng)門”一樣。想到這里她只有嘆氣的份了。
回到堂屋,幾個人都在看電視,一問,才得知小波的錢輸光了,打麻將缺角子了。老陳聽了,笑了笑了,心想,年輕就是好呵,“一人吃飽餓全家不餓”。
   第二天,吃早餐的時候,陳韋盛把分組的事說了,胡軍就說,“江威跟我吧?!薄昂玫?,小波和我一組。等一會把鹽酸分成兩份。”陳韋盛說。
郭海濤開車把兩組人送到昨天那個山埡口。兩組人在這里分手。陳韋盛繼續(xù)昨天的路線追索,胡軍和江威則從另一個方向穿插,擴大填圖范圍。
   走在路上,陳韋盛問網(wǎng)線聯(lián)系得如何了,小波說,這兩天就來安呢。陳韋盛說,好,有了網(wǎng)線,沒得麻將打,可以上網(wǎng),時間也好打發(fā)哈。說著,兩個都笑了一下。他問,“你女朋友干哪樣工作呢?”“在一個房地產(chǎn)公司搞銷售?!薄芭?,那以后買房子方便了哈?”“方便啥喲,有錢那才叫方便?!眱蓚€人說說笑笑地就走到了昨天下雨的地方。他們又繼續(xù)往前走,一路上定了幾個點,大約走出百來米,前面沒有路了,是一個陡崖,陡崖上是一片茂密的樹林子。他們折向鉆進樹林了往坡上走。太陽出來了,林子里悶熱難擋,兩人的臉上淌滿了汗水。出了樹林,到了一個山壁下,風(fēng)從山壁下吹過,分外涼爽。站在這里,放眼后望,滿眼里山巒疊障,空曠無邊,甚是壯觀。兩人都無心看風(fēng)景。山壁下有一條窄窄的毛路,又沿毛路繼續(xù)往山頂爬。翻過山壁,眼前是一片開闊的平緩的坡面,坡上是齊腰深的茅草、荊棘和矮灌木。一個個的孤立的灰?guī)r石芽從茅草叢中露了出來。他們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歇息。陳韋盛攤開地質(zhì)圖,看他們的位置。一路上來,他們只定了幾個點,心里覺得很不滿意,人很累了,卻沒有多少收獲,便有點著急。他們身邊是一叢叢紅子刺樹。鮮紅的紅子顆粒飽滿,粒粒簇集,煞是誘人。小波在摘紅子吃。陳韋盛說,“紅子不能吃多,吃多了脹肚子,不消化。我們小時候放牛,經(jīng)常大把大把地吃,結(jié)果幾天屙不出屎來?!毙〔牶?,嘻嘻地笑了,一面就住了手。
他們往前又走了一二里路,定了幾個點,吃過了干糧,然后下山。他們要繞到山腳,走過大梁子腳下,再上山,回到山埡口與胡軍和江威匯合。就在從山上下來時,一路是紫紅色的松松的沙子路,腳下打滑,兩個人跌跌撞撞好不容易俊了下來。山腳是一條清亮的河。他們在河里洗了手,又撩水洗了把臉。小波說,要是隔項目部近,每天來這里洗個澡,那才是安逸。陳韋盛說,“可事情往往就是這樣,好事情不容易輪到自己的頭上。如果我們住在這里,買點菜都難呵?!闭f著,兩個人脫了鞋,甩到對岸,挽上褲腳,就要涉水過河。走到河心,河水變急了,水已漫過了膝蓋。老陳有點著慌。他站著穩(wěn)一穩(wěn)心。朝后看,小波亦步亦趨地挪了過來。
“來,小波,我們手拉著手,穩(wěn)一點?!?BR>   “好的,陳工。拉著你的手,我的心就穩(wěn)了……水太急了,心里著慌得很?!?BR>   “沒事,這樣的小河溝我見得多了……拉緊我,把包包抱緊,不要掉水里。”
   老陳說著,兩個人攙扶著上到河岸,褲腿全濕了。
   他倆走到山埡口處,見胡軍他們?nèi)齻€已在這里等候。他問胡軍,“來好久了?”胡軍說,“我們也剛到?!笨此麄儍蓚€的臉,紅樸樸、汗?jié)n漬的。尤其是江威,頭上、肩上還掛著草屑。只見江威皺著眉說,“媽喲,累死人嘍,林子太大了?!薄笆茄?,林子大,又悶熱。你們年輕還好,我們上年紀了,爬山是越來越不行了?!标愴f盛說。江威接著道,“陳工,有幾個人爬山爬得過你的?——我們是不消的嘍。”“那咋行?我們單位以后的發(fā)展還靠你們這些年輕人呢?!崩详愓f笑著,幾個人就陸續(xù)上了車。
   回到項目部天已快黑了。
   晚飯后,陳韋盛接到大隊部打來的電話,說張水牯的鉆機明天進場,要項目部確定好孔位,他們好搬家。
第二天是趕場天。陳韋盛去鄉(xiāng)信用社取了錢,先借給小波500元,又到街上買了不少菜,準備晚上給張水牯接風(fēng)。中午時分張水牯的鉆機就到了,原來大隊部給項目部打電話時,他們已經(jīng)上路,晚上就歇縣城,今天一早從縣趕了過來。鉆機、鉆桿、發(fā)動機等等的裝了一大車,陳韋盛叫他們直接拉到大梁子埡口,再找人抬機子。初到這里,人生地不熟的,只有找房東李老二幫忙。李老二回到李家寨找了幾個同門兄弟就去大梁子埡口找張水牯他們?nèi)チ恕j愴f盛打手機給張機長,講了李老二就來找他們。
   放下電話,看到小波和江威正在幫著網(wǎng)線師傅裝網(wǎng)線,地上的電線、網(wǎng)線、插板、插頭擺了一地。陳韋盛踮起腳,讓過這些線進寢室找胡軍,胡軍正躺在床上看一本《煤炭瓦斯解析原理及方法》的書,陳韋盛說,“你把張水牯他們這個鉆孔的技術(shù)指導(dǎo)書和開孔通知書準備哈,估計三四天后就能開鉆嘍?!焙娞ь^“嗯”了一聲,又繼續(xù)看書。陳韋盛回到他的寢室,一邊在想,胡軍這個人靠得住,瓦斯解析不是人人都會的,他提前做了準備,是個有心人。坐到床邊,他從床下拖出行李袋,把《煤炭勘查鉆孔評價標準》找了出來,攤在桌上,打算仔細看一看,要把甲級孔、乙級孔等分級標準弄清楚,做到心中有數(shù)。正在這時,張水牯打來電話,他在電話中氣哼哼地說,“媽的要搶人喲!千把米的路程要四萬塊!我走過那么多工地,還沒見過這么貴的。還只是搬個家,要是碰倒、壓倒幾窩莊稼,那恐怕更不得了了嘍!……你們這是哪樣卵房東喲?”聽他發(fā)脾氣,陳韋盛就笑了,心想,你水牯牛的脾氣還是一點沒變呵,一股蠻勁,幾十年了都不改變。他說,“牯牛,這是怎么回事?怎么會要這么高呢?他是成心敲人哦?”“機子先不搬嘍,卸在路邊再說;人家司機要走,等不得我們。晚上我們一起商量哈……”“要得嘛。晚上過來喝酒哈?!闭f完,陳韋盛掛了電話。他在想,這個事情咋整呢?對這個房東他們也不很了解。他走到客廳,見廚房李三正在燒水準備燙雞毛,一只剛殺的死雞蜷在一只大銻盆里。他就喊,“三妹,你忙不忙?”李三妹踢踢蹋蹋地走了過來,問,“陳工,找我啷事?”自從李三妹來給他們煮飯,除了發(fā)工資,他還沒和她正二八經(jīng)說過話。他說,“你和你哥關(guān)系咋樣呵?”小李有點疑惑,不曉得陳工問這話什么意思,她皺了皺眉,說,“很好呵,很好的。我爹死得早,他很早就是我們家當家的了?!薄芭??……是這樣,我們的鉆機進場了,想把鉆機搬家的活包給你哥做;但你哥喊價太高了。你看,幾百米路,他竟要四萬塊才搬。機場遭不住嘛,現(xiàn)在賺錢又不是太容易……”“哦?這我倒不是太懂;但我哥這個人吧,因為在外面跑的時間多,也有不少見識,他應(yīng)該有他的道理的,不過……”“是這樣,三妹,你跟你哥講,喊他要價合理一點,以后這樣的活還多,我們還要挖槽子(探槽)呢,都拿給你哥做,你看能不能做做他的工作?”“要得,有這樣的好事,他肯定干。我哥心疼我,我說的話,他聽?!薄芭叮寐?,麻煩你哈?!薄皼]哪樣的?!闭f完,小李回到廚房弄她的雞去了。
   晚飯的時候,張水牯和他的一個班長小姜來了。張水牯見了陳韋盛很高興,拍著他肩膀說,“幾年不見,我現(xiàn)在來給你打工來了。哈哈……”陳韋盛說,“不要這樣講,我們兩個都是在打工呢?!眱蓚€人是前后參加工作的,只不過一個搞地質(zhì),一個搞坑道,——張水牯曾是個坑道工;后來坑道工程少了,他又改做鉆探工了。在地質(zhì)不景氣那些年,他也去給私人老板打了幾年鉆。他的夢想是擁有一臺自己的鉆機。按他的說法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贝蠹艺f笑了一陣就坐上桌開飯、喝酒。
   李三妹擺好了飯菜,就匆匆回她的家去了。
   飯后,李三妹回來了,她把碗筷收進廚房后,就走進客廳來。陳韋盛和張水牯還在吹牛。小姜吃完飯后,提了些飯菜上大梁子埡口去了,那里還有幾個人在看機子,還沒吃飯。其它幾個都回寢室看電腦去了——網(wǎng)線安好了。她雙手在圍腰上抹了抹,找了張凳子坐下來,說,“陳工,剛才回家跟我家哥說了。他說,他不想做這個活了……我曉得他是心大,一門心思賺大錢,哪有這么好賺錢的?他就說把這個活讓給我家男的來做。我把陳工的意思講了,我家那個說,價錢可以減半……你們看行不行?”陳韋盛看了張水牯一眼,兩人哈哈哈地笑了起來,張機長說,“那就好嘍,明天一早就去搬嘛。今天人都去看過的,就那些活?!崩钊靡残α耍樕霞t樸樸的,大約是走路走急了。她說,“那我就去跟我家那個說,明天一早找你們哈?”“要得要得。”小李進廚房去了。陳韋盛說,“找胡軍他們搓幾圈不?”張水牯說,“不了,我要去埡口看看,不曉得他們把機子看好沒的?!闭f完就走了。這時門外天早已黑了。
   第二天,李三妹的男人,朱白順,一個精筋筋的中年人,腳略有點跛,帶著人抬機子去了。三天后,機子搬到位,張水牯們的人也安頓了下來。第二天,陳韋盛們上山,把鉆孔技術(shù)指導(dǎo)書交給張水牯后,他們當天就開鉆了。在這寂寞慣了的山里,就整天都會聽見這陌生的突突突的鉆機聲了。
   時間過得很快,不久另兩臺鉆機也進場了;同時槽探施工也開始了(槽子也包給朱白順做的)。項目部幾個人整天忙得連軸轉(zhuǎn)。填圖、布孔、布槽子、編錄、測瓦斯、取樣等等,每天都沒有落閑。
   500塊錢救了他的婚姻,為此,陳韋盛非常感激老付。當時得了這500塊錢,陳韋盛在家混了半個月后,接到大隊通知就下野外了。年底科研項目結(jié)束。第二年春節(jié)過后,大隊有了其它一些地勘任務(wù),陳韋盛都爭取參與;隨著時間的推移,地勘任務(wù)和地勘項目再沒有間斷過;有時項目來了,還抽不出人手去做。比如現(xiàn)在這個投資近千萬的煤勘項目,才三四個地質(zhì)員,也只得一個頂幾個使了。
   有一天,已是晚上九十點鐘了,胡軍扶著陳韋盛倒倒歪歪地回到項目部,走進客廳,兩個人“咚”地一聲同時倒進沙發(fā)里,把正在專心看電視的李三妹嚇了一跳。胡軍說,“三妹,拿瓶水哈,陳工今天喝差不多嘍?!?nbsp;    “哦,好,好,好。”說著,叮叮咚咚跑去拿水。她拿著兩瓶礦泉水小跑著進來,遞一瓶給胡軍,另一瓶正想遞給陳韋盛,才發(fā)現(xiàn)陳韋躺倒在沙發(fā)上的。胡軍接了水,扭開瓶蓋就咕咕咕地灌了幾口,然后,站起來,說,“三妹,麻煩你招呼哈陳工哈;我遭不住了,到床上躺一哈。”說著,歪歪倒倒朝他寢室走去,一路上還拌倒了兩張凳子,留李三妹站在客廳不知所措。這時小波從寢室出來拿水,看到陳工醉了,哼了句說,“哦喲,喝多嘍?”拿了水又回寢室了,他正在電腦游戲里如火如荼地戰(zhàn)斗呢。這時,陳韋盛翻了一下身子,沒翻轉(zhuǎn)來,李三妹本想幫他一下,又不知如何幫,伸出雙手還沒縮轉(zhuǎn)去,忽然陳韋盛哇——地一聲,吐出一攤穢物。李三妹趕忙跑進廚房拿來一個盆子,送到陳韋盛的吊在沙發(fā)扶手上的腦呆下面。剛放穩(wěn)當,陳韋盛又哇哇哇地吐不停,并伴著被嗆著了似的咳嗽。李三妹也顧忌不了多少了,彎下腰,一手拉著老陳的一只胳膊,一只手輕輕地給他錘背。停了一會,陳韋盛就坐了起來,腦呆仰靠在沙發(fā)背上。李三妹找來衛(wèi)生紙給他揩嘴巴。手剛伸到嘴角,陳韋盛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嚇得她趕緊往后縮;但他抓得太緊了,她的手咋也抽不出來,只聽見他喃喃地呻吟道,“……哎……喲……哎喲,難……受……太……太難受了……”說著,手一松,頭又歪到一邊去了。小李趕緊把手收了回來,臉也憋得紅了。這時江威和小波都跑了出來,看到這陣仗,心里發(fā)起虛來,滿臉焦急。小波說,“要不要送醫(yī)院喲?”江威也道,“怕要輸液才行哦……”李三妹說,“這么晚,診所早關(guān)門嘍;走哪去輸液?……你們兩個看到哈,我去整點醒酒的東西來?!闭f著,咚咚地跑進了廚房,很快廚房傳來嚓嚓嚓切菜的聲音,一會兒,她就端出大碗白里透出黑黃的拌有白糖和醋的白菜來。她說,“這個解酒快,記不清是哪個說的方兒嘍,——陳工,快來把這個吃嘍……醒醒酒。”陳韋盛半睜著眼睛,一幅睡眼惺忪的模樣,江威把扶起來,小波接過李三妹的碗,夾起白菜往他嘴里塞。好不容易塞進幾匹菜,他嘴巴又半天不動一下,只是把菜包在嘴里??磥頉]法,江威和小波只得架著他回到寢室,把他放在床上睡覺。剛在床上放平,他就呼呼地發(fā)出了酣聲。
   第二天中午,陳韋盛才醒轉(zhuǎn)來。他走到客廳,看到胡軍和江威在畫圖,小波還在寢室守著他的電腦。他甩了甩腦呆,想讓頭腦快一點清醒過來,但腦呆沉得好像要掉在地上一樣。走到院壩里,接水沖了沖昏沉沉的頭,這才感覺清爽了許多。昨晚的事情,他已記不大清,只曉得白天帶著鄉(xiāng)政府、派出所的人到張水牯機場抓人,人早就跑嘍,哪里還等他們來抓。晚上請他們喝酒。他把胡軍喊了去,本來兩個人酒量有限,加上對方六個客人,輪番敬酒,自己到底喝了多少,已沒得數(shù)嘍,最后怎么結(jié)的帳、怎么走的人全記不清了。
   張水牯機場出了什么事呢?原來巖頭寨有幾個十五六歲的小混混,一天無所事事,專愛惹事生非,偶爾也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是派出所掛了號的人。他們不知何時盯上了鉆探機場上的鋼質(zhì)材料了,心想,這東西貴,能賣不少錢。果然得手了幾次,膽子就越發(fā)大了,一點也沒有收手的跡象。張水牯他們各個機場都加強了警戒,增加了值夜的人員。就在前天晚上,午夜過后,這幾個蟊賊又來了。正在他們下手的時候,張水牯的人一哄而上,就和他們干了起來。雖然人手比對方多,對方只有三個人,張水牯們四五個人;但這些蟊賊手里有家伙(西瓜刀),這是他們不曾想到的,赤手空拳和他們干,果然吃虧,其中兩個中刀,小姜傷勢比較重,趴在地上,血流不止。只得先救傷員,任三個蟊賊跑了。聽到這個消息,陳韋盛連夜報警,但因時間太晚,只得天亮派出所人員才到得了現(xiàn)場。陳韋盛們第二天天一放亮就和警察一道去機場。到了機場,張水牯剛從縣城趕回來。他說,小姜肚子被刺穿,已住進醫(yī)院;另一個只傷了手臂,留下來照顧他。警察到現(xiàn)場拍了照,又坐車趕到其中一個名叫二傻子的家里捉人,結(jié)果到那里一看,兩間破木屋里,只有一個六七十歲的老人家在家。一問二傻子回來沒有,有些耳背的老人家說,“進城打工去了,一年多沒見過人了。”又趕到另外兩家捉人,也是撲了空,不是好久不見,就是說沒有看到人影。大家只得悻悻而歸。不過,張水牯還是很感激警察出面,他說,“至少讓周圍的人看到有警察在,就不敢那么放肆了。”
   晚上請警察喝酒的時候,陳韋盛對胡軍說,“有幾個月沒請鄉(xiāng)里的人吃飯了,就這次一道請吧。免得出了事才想到人家,不好說話的?!焙姾苜澇?。兩個就去請了鄉(xiāng)里的主要領(lǐng)導(dǎo),加上派出所領(lǐng)導(dǎo)和出勤的民警共六個人,在鄉(xiāng)街上找了大家熟悉的館子整了一桌。老陳帶上胡軍,是想到他年輕,能幫著頂一下酒,結(jié)果還是兩個都醉了。
   這期間,陳韋盛回過一次家,因為一個鉆孔移位的事情,到隊上向領(lǐng)導(dǎo)作匯報?;厝ツ顷?,正趕上梅子家大姐送岳母到他家來。岳母回了趟老家果然要好了些,吃了幾十付地方上的偏方,讓她站了起來,能拄著拐棍走路了。當天,梅子在她大姐房間里呆了很久才出來。她講給陳韋盛說,“傻娃和人家賭博,輸了上百萬的錢,還欠了別個高利貨幾十萬,正在到處找他要帳。據(jù)說,他跑到云南去了,具體到哪里也不清楚;現(xiàn)在兩個兒子正在讀高中,家中遇到這樣的事,大姐焦得頭發(fā)都白嘍,一說起就哭,你說哪個辦嘛?”陳韋盛先是一驚,接著就有點幸災(zāi)樂禍,不陰不陽地道,“這真是應(yīng)了‘人是三節(jié)草、不知哪節(jié)好’的老話來。他傻娃牛皮哄哄的,也會有今天?!”陳韋盛說這樣的話,本不算他的風(fēng)格;但這不怨他。就在他到處找地方打工的那些年,傻娃已是老板了。不過,陳韋盛很看不起他,看不得他那付趾高氣揚的樣子,連愿討飯吃也不愿求到他的名下。傻娃呢?卻沒想到這些,一味的大大咧咧,走路昂首挺胸,一付吃還完的嘴臉。每次到丈母娘家,都是大包小包地帶,還幾千幾千地給。相比起來,陳韋盛就寒酸得多了。雖然如此,丈母娘卻喜歡陳韋盛,并沒有因為傻娃錢多而嫌棄過他,這讓陳韋盛非常感激。
   聽了陳韋盛的怨氣話,梅子說,“就不要說些落井下石的話了,我們不是那種沒良心的人。就在你最落魄的時候,大姐也為你想過出路,她叫傻娃在當?shù)亟o你聯(lián)系了一家企業(yè);但這家企業(yè)屬鄉(xiāng)鎮(zhèn)性質(zhì),怕你瞧不上,傷了你的自尊,所以我也沒有提起。私底下,大姐也悄悄地資助過我們。”“我咋一點沒聽說呢?……梅子,你的水真深呢?!薄安幌胱屇銦缆铩?吹侥阋货瓴徽竦臉幼樱宰鹦挠帜敲磸?,想想……算嘍,走到哪步算哪步吧。”聽到梅子這樣說,陳韋盛也不再說哪樣。其實他心里想,我有哪樣自尊喲,當時只要有口飯吃,叫我掃廁所我都得去呀。
   移位的這個鉆孔,設(shè)計孔位在現(xiàn)場是一個大漏斗(溶洞塌陷),只得輾勘探線。這個問題解決后,他就又回到項目部了。
   普查進展到了中后期,主要的任務(wù)是工程施工和編錄。一天晚上,都睡覺了,張水牯打來電話,說見煤了,趕快來測瓦斯?!鞍ィ@真是害死人,早不來晚不來,夜半三更見煤嘍,真是倒霉?!标愴f盛邊穿褲子邊在心里埋怨,同時叫醒其它人,“走嘍,測瓦斯去?!逼渌艘彩菑姳犽p眼慢慢地起床。只有小波精神頭好,他一直在玩游戲,還沒睡覺呢。煤炭勘查就是這樣,打到煤嘍,就仿佛十月懷胎生下了娃兒一樣,叫人既激動又興奮。
鄭海濤的皮卡車刺目的車燈劃破了黑夜的寧靜。這是年底,天氣已有些冷了,白天剛下過一場雨,道路有些泥濘,車子一路小心冀冀地往前邁,到了張水牯的機場,都是凌晨了。鉆機還在轟轟隆隆地低吼著。張水牯脫了手套,笑著向大家走來。邊走邊道,“陳工,你講一聲,我們幫你取瓦斯樣嗎,這么晚!看你們認真的?!标愴f盛說,“謝謝嘍。瓦斯必須得現(xiàn)場取樣,馬上測,才準確?!薄芭??我是不懂……”胡軍帶著小波和江威在做準備工作。陳韋盛問小姜的傷怎么樣了,張機長說,“在縣城住了半個月,就轉(zhuǎn)院到省城。差不多一個月了,聽說撒線了。我跟他說,就在家修養(yǎng)一段時間,暫不用上班了;但他不,說一兩天就下來。這小伙,吃得苦?!薄澳菐讉€人抓到?jīng)]得呢?!薄奥牳浇相l(xiāng)說,反正是再沒看見他們,不知跑哪去嘍……有可能已在外面遭抓嘍。你想想,他們收得了手?”“不過都還是些娃娃,怪可惜的哈……”說著,鉆機已在起鉆了。大家眼睛盯著鉆頭,工人們開始用鐵錘敲打鉆頭,隨著當當?shù)膸紫拢^一節(jié)巖心出來了,果然是煤。胡軍提著瓦斯罐正要取樣,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只有頭上一二十公分是煤,再往后不見煤了,都是圍巖,這不符合煤樣取樣標準,只得放棄;等下一回次,看情況再取樣。
   大家圍在火邊,柴火燒得畢畢剝剝的,不時有白色的柴灰飄起來,像零星的雪花一樣。柴火里有張水牯他們燒的洋芋。小波和江威好奇地把洋芋撥來撥去的。張水牯說,“你這樣撥來撥去的,半天都熟不到,要拿灰捂起才能熟。哎,你兩個……”陳韋盛笑著道,“老張,他們這是在醒瞌睡呢,手里不動著,就沒精神氣了?!边@句話倒提醒了大家,都把目光轉(zhuǎn)向在一旁專心玩手機游戲的胡軍身上,不約而同都笑了。鉆孔的位置在半山腰,山下是嘩嘩慢流的河水,此時的天空,呈暗藍色,有幾顆時明時暗的星星在天邊不時地眨著眼睛。山溝里很靜,這突突突的發(fā)動機的聲音,顯得枯燥而單調(diào),反倒把四周的黑暗顯得更加安靜了。這樣的場景,使陳韋盛想一首草原歌曲來——《草原之夜》,想來當年詩人和作曲家們所經(jīng)歷的夜晚,大約也是如此的靜謐吧。
   他們把瓦斯樣檢測完畢時,天已經(jīng)亮了。
   很快,臘月到了。一天晚飯后,李三妹對陳韋盛說,“陳工,明天我家殺過年豬,項目部就不煮飯了,都到我家吃殺豬去?!标愴f盛笑呵呵地道,“好呵,好多年沒吃殺豬飯了,不知道狍豬湯是哪樣味道。要得嘛,明天不上山,到你家吃狍豬肉?!焙姾凸犃?,也很高興。郭海濤說,“明天不動車,可以好好整哈酒……小李,你家朱老板喝酒的哈?”“他呀,酒量小得很?!毙±钜残χ?,“怕郭師兩杯就把他灌醉嘍。”說笑了一陣,李三妹回家去了。
   第二天,陳韋盛習(xí)慣性地早起,準備出門跑步。但抬眼看天,陰沉沉的,稀稀瀝瀝地飄起幾朵雪花來,不禁打了一個冷顫。喃喃地道,“哦,下雪了?!边@樣的日子,自然讓人想起過年來。在老家,小孩子們早該唱起這樣的童謠來:紅蘿卜,抿抿甜,看到看到要過年;過年又好耍,又吃湯粑,又吃嘎(肉)。想到此,他嘴角不經(jīng)意抿起一絲笑來,他就是在這樣的童謠中長大的啊。但童年已經(jīng)很遙遠了,故鄉(xiāng)也遙遠了,有點像這朵朵雪花,消失在去年、前年、上前年,更遠更遠的時候……他有點猶豫還去不去跑步,但最終還是在房東的院壩里慢跑了幾圈,身上還不很熱,雪已越來越大,紛紛揚揚起來。他停下腳步,站在門口賞雪。心里在想,朱白順真會挑日子,落雪天殺過年豬,這年味多濃?。?BR>   快到中午了,胡軍吆吆喝地說,“走嘍,走嘍,老朱都打了幾個電話來催嘍。于是大家鎖了門鉆進雪地中去了。雪還在下,不緊不慢地,像是跳慢舞一樣,很舒情的樣子,地上已經(jīng)是白茫茫一片了,地上卻還是濕兮兮的。從項目部到李三妹家也就百把米路,一會兒就到了。年豬剛剛收拾好,院壩邊燒水的灶臺還在繚著柴煙。朱白順把濕淋的雙手在圍腰上抹了兩下,笑嘻嘻地招呼道,”陳工、胡工,幾位,快,進屋烤火……沒想到今天下這么大雪?!闭f話間,兩個穿得棉滾滾的小孩子一前一后站在朱白順面前,好奇地打量他們。陳韋盛說,“你的娃兒?”“是呀,兩個都是……走,快進屋?!闭f著,大家都往屋里讓?!昂么罅耍俊薄按蟮?歲嘍,小的個也滿四歲了……陳工家娃娃大了呵?”“都讀初中了嘍?!?BR>   屋子里有點暗,中間一個大鐵爐,占去了快一半的空間。火上正燉著一大盆紅通通的湯菜,不時飄上來幾大片血紅的肥肉、紅蘿卜、長節(jié)的暗紅的干辣椒,滿屋里繚著淡淡的裹著肉香味的水霧,這香味一陣陣往鼻子里灌,不禁勾起了大家的食欲;隔壁廚房里滋滋的烙肉的聲音、翻菜時敲擊鐵鍋的當當聲,以及大家喁喁的話語,把個房間顯得很熱鬧?!白惞?,江工你們隨便哈?!敝彀醉槕?yīng)酬著,又到廚房拿了一個大茶缸來,茶缸里滿著飄著熱氣的茶水,面上還浮著一片粗黑的茶葉。放下茶缸,又忙著去給大家拿茶杯。胡軍說,“老朱,不要忙嘍;擱倒,大家自己來嘍?!闭f著就起身去幫著拿杯子,江威也跟著起身去幫忙。這時小李端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回鍋肉來,笑呵呵地道,“陳工,你們都來了哈……哎喲,屋子太窄嘍,讓你們受累嘍?!闭f著,把碗放在了爐盤上?!澳睦飭?,小李,把你們麻煩嘍……喲?這個是真正的‘狍豬肉’嘍!炒得正宗。”說著,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把大家逗笑了。
   不一會功夫,爐盤上就擺了四五道菜,全是肉啦、豬肝肚肺什么的,把大家饞得欲罷不能。朱白順提一滿膠壺包谷酒頓在爐子邊,開始一個碗接一個碗地倒酒。一圈酒下來,擺了七八個碗,碗里亮晃晃的,酒還在碗里輕輕地蕩,頗像一池清水里的波紋。陳韋盛看到李三妹不入席,還站在邊上,就說,“小李,坐起,一道吃哈?!崩钊眯呛堑氐?,“陳工,你們吃,我給你們端菜?!闭f著,臉紅彤彤地,笑著時,像一團火紅的晚霞。
   “那好吧。”陳韋盛道,“感謝小李和朱老板哈,我們喝一口。”大家也都含笑著,抬著碗,低頭輕輕喝了一口。接著,七八雙筷子先先后后地朝各個碗里伸,那陣仗很有點顧不得面子的味道。只有李三妹在來來去去地忙,不是去拿碟子,就是去拿鹽巴,或者紙巾;要么就在招呼兩個小家伙去廚房吃飯。直到大家臉上發(fā)了紅,滿嘴油亮亮的,說話有點不利索了,她才捧個碗在旁邊低著頭悄悄吃??吹竭@一幕,陳韋盛感到很過意不去,想叫她過來和大家一道吃,又或者給她夾一筷子肉,卻又哪里由得他,只聽得到大家七嘴八舌地吆喝著喝,喝,喝……
   雪停了,大約屋子里太鬧的緣故,門外顯得很安靜,偶爾一個腳步聲走過,噗吃噗吃,分外刺耳。天,漸漸暗了下來,已是黃昏時候了。江威、胡軍和小波已經(jīng)醉了,擠躺在旁邊的沙發(fā)上,陳韋盛也是兩眼昏花,腦呆發(fā)暈,說,“不喝了……醉了?!惫椭彀醉樌€要喝。陳韋盛跑了趟廁所,躲開了,爐子邊只剩下郭海濤和朱白順兩個繼續(xù)喝,一面天南地北地吹著牛。 
   “老朱……你不曉得吧。小壩子金礦就是陳工他們找到的……現(xiàn)在單位每年拿到的利潤都是上千萬……你要曉得,不是這個金礦頂?shù)?,單位工資都危險?!悄觐^,要啥沒啥,就憑兩只腳,硬是把金礦找出來了……現(xiàn)在,你看,條件多好!上埡口還是我開車送呢?!惫f,雙手在空中夸張地揮舞,像一個演說家一樣。
“那是,陳工有本事;跟著陳工肯定發(fā)財?!敝彀醉樥f著,往嘴里塞了大片白肉。
   “不……不行,搞地質(zhì)的發(fā)……發(fā)不了財,死工資,干工資;做礦生意,當?shù)V老板才發(fā)財……”郭海濤已顯出醉態(tài)來了。
   陳韋盛坐在旁邊凳子上喝水,李三妹說,“陳工,要不要休息哈?……到床上躺哈不?”“不了,小李……要回去休息。”頭還是昏沉沉的,他努力直起身子,站了起來,去拉了拉躺著的胡軍和小波,道,“走嘍,走嘍……人家這里又不是旅社!”小波先坐了起來,接著,江威、胡軍也都坐了起來,卻都像沒睡醒一樣,瞇著眼睛。陳韋盛先站到門口,看外面,天完全黑了,周圍的人家都亮起了燈光。
  幾個人回到項目部,很快就上床睡去了,不一會兒,房間里就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嚕聲。
   陳韋盛第二天起床時,頭還是昏昏沉沉的。剛吃過早餐,其它人還沒起床,他就接到梅子的電話。梅子在電話中埋怨道,“昨晚死到哪去了?手機打爆了都不接……”“昨晚去吃‘狍豬肉’,都喝醉了嘍?!薄拔艺f怪不得。昨晚我把妮子揍了一頓,氣死我嘍……”“啷個又打她呢?有話不曉得好好講?……”“啷個好好講嘛!……下午班主任把我喊去,說妮子在學(xué)校談戀愛!嚇得我喲。你說這樣下去得了呀?……我跟老師說,沒看出來呀?是不是搞錯嘍。結(jié)果教師說,他們的同學(xué)都看到了,她經(jīng)常和別班的一個男生手拉手出校門,又手拉手進校門;平時下課了,兩個人還粘在一起嘰嘰咕咕呢……你說氣不氣嘛?回家問她,她還不承認,說我們大人‘神精病’!……”越聽,陳韋盛的心就像門外的冬天的天氣,一點點變涼,梅子零零碎碎的聲音仿佛門外風(fēng)吹樹葉的聲音,只聽見沙沙的響,其實講些什么,已沒聽見心里了。女兒出生在六月,當時他正在野外;女兒第一天進幼兒園,第一天進小學(xué),直到小學(xué)畢業(yè),他都沒在身邊,也不曾有機會去接過她。記得有一次,好不容易和梅子去接她一次,那還是在讀學(xué)前班的時候,梅子抱著她,他走在身邊,喊她,“小妮兒,爸爸來接你,你不想爸爸呀?”她不說話,直愣愣地看著他,直到回到家里,都沒叫他一聲。那時候她還小,陳韋盛沒想到好多;直到有一次,梅子告訴他說,美術(shù)教師布置一道作業(yè),畫一張畫,名字就叫“我的爸爸媽媽”,小妮子畫好了長頭發(fā)的媽媽,跑來問我爸爸是啷樣樣子?……梅子就責(zé)怪他道,“你看嘛,再不管娃娃,娃娃都不認你嘍?!碑敃r大約她在讀二三年級。沒相到時間一晃,小妮兒都讀到初二嘍,自己在娃娃身邊的日子卻屈指可數(shù)。一次他在一張晚報上看到一篇關(guān)于孩子早戀的文章,其中有一篇研究文章說,孩子早戀,大都因為在家庭得不到溫暖,沒有安全感,才會早戀……想到這里,陳韋盛的心越發(fā)變得沉重。梅子打在小妮兒身上的巴掌一陣一陣地仿佛正打在他自己的心里。他很明白,孩子需要的不是父母的萬貫家產(chǎn),不是父母的榮耀和光環(huán),也許僅僅是一份陪伴,一個溫暖的懷抱,一個給她安全的背影……然而這些小小的要求,對陳韋盛來講卻顯得分外的遙遠;自己平時在項目部遙望天邊時,家,在他心中,也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印象。
   這時電話還在響,還在傳來梅子絮絮叨叨的煩惱和怨恨。他忽然很想罵一句臟話,大吼一聲,但頓時覺得,這實在是一種懦弱的表現(xiàn)。此刻,他很想馬上飛到小妮兒身邊,把把小小的瘦弱的身子摟在懷里,但,回家的距離似乎太長了……為此,他想到了一個詩人寫的一句詩:高飛,沒有翅膀;遠航,沒有帆。此時此刻,他心中的無奈就是這樣。他很想告訴他的小妮兒:爸爸在你身邊,其實爸爸一直在你身邊啊,只是你感覺不到;但爸爸的滾燙的心一直是把你包裹著的!……陳韋盛忽然感覺臉上熱熱的,不知什么時候,一行眼淚流了出來;但他很快用手抹去了。他對著電話說,“梅子,不要怪小妮兒,也不要打她;……快過年了,我馬上要回來了。等我回來后,我要給小妮兒認錯,我還要給你認錯……我把心都落在了這山里,裝得太多……快過年了,我就要回來了。”梅子聽到這些話,怔了怔,幽幽地道,“你要瘋呵?說這些癡話!……沒事,小妮兒有我呢……大不了,我不打麻將就是,天天陪著她?!?BR>   院墻外的楸樹上,一只老鴰忽然“啞——”地叫了一聲,朝山后飛去,振落了幾片枯葉和一團結(jié)雪,他才猛地感到很冷。他把發(fā)燙的手機裝進兜里,緊了緊衣服,轉(zhuǎn)身進屋??蛷d里,小李正在通火,他弓著結(jié)實的背,蹶著圓圓的屁股,活像一個在玩游戲的孩子。一會兒,她直起身,臉上憋得紅通通的,笑著道,“陳工,火馬上燒好了,等會兒就熱烘了……”陳韋盛說,“嗯,等會兒就熱烘了……”看到小李,他真的感到了一點暖和,她的笑臉多像年輕時候的梅子啊,青春、結(jié)實而飽滿;又頓時想到了朱白順,這個黑瘦黑瘦的膽怯的男人,還有他們的兩個拖著鼻涕的孩子,以及那狹窄的卻暖和的房間……這就是家!是的,家,也許真的不需要太大,不需要豪華,只要一份相偎相守……
   他感到自己的內(nèi)心,正滾蕩著一股熱流,隨時都會噴涌而出。
   大約一個星期后,他們把各個鉆孔的樣品收攏起來,足有一個小山堡一樣高。陳韋盛感概地笑著說,“這就是 我們這些日子的收獲啊,大家都指望它吃飯呢?!贝蠹乙哺p松地笑了。
天氣越來越寒冷,天氣預(yù)報早已發(fā)出了凝凍的警告。單位領(lǐng)導(dǎo)已通知項目部,在凝凍來臨之前安全撒回大隊部,并保證不拉掉一件樣品。聽說收隊,同事們都很興奮。尤其是小波,早早地就去收拾他的電腦,其它同事也在忙著收拾隨身行李。那氣氛,好像永遠不再到這個地方來似的。中午,行李和樣品都已裝車,大家吃過飯,就準備出發(fā)了。這時,朱白順和小李兩口子,扛著一個大麻袋小跑著跟了過來,走到車前,把麻袋“咚”地頓在地上,喘著氣說,“陳工……這是這幾天趕熏的幾塊臘肉,還有自家樹上長的幾斤核桃……送給大家,回家過年?!闭f著,就把麻袋往車廂里塞。陳韋盛似有些歉意地說,“我們本來就是‘找礦一方、造福一方’呵,太客氣了……好,東西我們收下了,待年后回來時,帶兩瓶好酒給你喝。”“好,好,我們等你們……”朱白順和李三妹笑著道。
   告別了李三妹兩口子,車向縣城方向奔去。遠處看,山頂上還結(jié)著皚皚的白雪。公路像一條小河,彎彎曲曲地流向山外……
(編輯:作家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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