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來源:作者:姜豐時間:2014-08-13熱度:0次
姐姐藏到最后,還是被鄉(xiāng)里的民兵從二姑家給綁走了。
那晚我正在娘住的東屋,跪在炕席上給爹捶背,娘坐在豆油燈下為我爹縫棉褲。這時我聽到院子里走進來急促的腳步聲,我就支愣起耳朵,是二狗爹,娘叫他進屋說話,二狗家也姓劉,是我家沒出五服的親戚。二狗是鄉(xiāng)里的民兵班長。
二狗爹,這話當真,俺花,叫鄉(xiāng)里綁去,還要捆到明天早上?
娘吃驚地放下手里的針線,從炕沿邊滑落下來,赤腳站在炕旮旯的土地上,眼睛直直地望著二狗爹。
二狗爹坐在炕沿邊,雙腿耷拉,望著我娘,點點頭。手里端著的黃銅煙鍋早就滅了。
藏得好好的,怎么會'''''''。
唉,二狗爹立起身,對站在地上還在抹眼淚的娘道,小三,二狗爹瞅瞅我,對娘說:
他二姑家隔墻杜麻子,你不是不知道。平日就好打聽人家的事。事就是他捅出去的,今兒個上午捅的。
娘雙手拍在大腿上說:我怎么沒想到這出啊。娘癱坐在地上。
今晚二狗當班,你找件厚實些的衣裳,半夜里叫三給花送去,天涼,還挺著個肚子,夠閨女受的。
二狗爹說完,把煙袋別進后褲腰里,娘把二狗爹送到大門口,回屋后娘一腚坐在炕沿上,我看到娘的眼里,一直流著眼淚。爹這時直直地硬坐起身,依靠在炕的西頭,喘息著,望望我娘,又望望我,臉憋成了紫色,爹聾。但爹會看別人的嘴型。
姐姐是五年前嫁到靠山村的,姐夫的木匠手藝是遠近出名的,人老城,話不多,每次來我家,用我娘的話說,十杠子也打不出個屁來,氣的我娘背地里叫他啞巴。十村八里的誰家有紅白喜喪事。多會去請姐夫,姐姐是在二狗家認識姐夫的,那一年二狗大哥要結婚,請姐夫去做衣柜??可酱?,離我們村十幾里地。
第二年正月里,姐就生下鐵蛋,4歲了,不會說話,聽娘說,鐵蛋2歲那年因為發(fā)燒,到縣里打過一針,后來就真的啞了。往后姐姐每次回家,娘不再背地里叫姐夫啞吧了。
夏末的一天晚上。娘在天井里給爹擦身子,姐偷偷留進院子,進屋后就聽娘說姐姐: 真懷上了?你不要命了,姐哭著說,娘,鐵蛋是啞巴,不要個正經的孩子,你叫我往后怎么活啊,娘。
我苦命的花兒啊'''''',娘抹著眼淚把我姐摟到懷里。
姐姐躲回家的一個月里,靠山村的支書就帶著鄉(xiāng)里的人,來家找過我姐,臨走前,支書用手點著我娘臉說:如果知道劉桂花藏回你家,我一樣也把它給掀了,支書說著抽回點著娘的右手,抬手指向我們家低矮的屋頂。
麥子下種后,一個滿月的晚上,飯后,娘對姐姐說:花,今晚就去你二姑家,再藏上些日子吧,村里有人說閑話了,娘伸出雙手,顫抖著摸了摸姐姐的肚子,姐默默地點點頭,慢慢轉身,回到我和姐住的西屋,出來時,姐姐左手扶住后腰,右手搭在鼓起的肚子上,肘彎拐著藍底碎白花包袱,走到大門口時,姐姐突然緊緊摟住我,然后又回過身來,沖著我爹娘的東屋,艱難地彎了一下腰,我看到眼淚在娘和姐姐眼里打轉,就像院子上空的星星一樣閃亮。
娘走進天井,抬頭看看天空,回屋對我說:時辰差不多了 。
我出了村,西向三里路就是鄉(xiāng)政府所在地,八道村,我找到二狗,
二狗看清是我 硬是把我拽出大院來到門外。對我說:壞了,劉助理喝酒了 ,今晚他不回家了,正在那間屋打牌,我順著二狗手的指向,果然看到西頭那間屋里,四個身影圍坐一起。
姐姐被他們綁在離西屋窗戶,十步遠的梧桐樹桿上,夜色里,姐姐垂著頭,雙手交叉背在身后,膝蓋微微前傾,披散著頭發(fā),上身那件略顯肥大的土灰色對襟大褂,被無情的秋風里肆意地被掀動著。
我看到姐姐滿身是慘白的月光。
那咋辦?我問。
二狗四下瞅了瞅,拉住我的手,貼著墻邊,拐到一處低矮的墻角,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根繩子,一頭拴在自己腰上,一頭扔進院內,又指指自己的肩,小聲說道,見到花后,不要大聲說話,更不要哭出聲,快點回來,我在這里等你,我把娘給的包裹套在脖子上,里面有兩個玉米餅,一塊咸菜。踩著二狗的肩,翻墻進去。
許是聽到我輕微的落地聲,驚動了姐姐,姐姐側臉向我張望。
是三嗎?空曠的秋夜里,姐姐的聲音弱小無力。
是我,我顫聲回答姐姐,透過眼淚,偏頭緊盯著亮燈的那屋。
突然清脆的一聲炸響,從我腳下陡然竄起,我腳下是一個散發(fā)著酒味的玻璃瓶子。
接著我聽到那屋跑出的腳步聲和姐姐一聲慘叫''''''.
第二天傍晚前,我回到家,娘紅腫著眼,拉我到炕前說,娘不怨你,這是你姐的命。
守著娘早早做好的晚飯,我爹,我娘和我,都沒有動筷子。
村支書是啥時候進的屋,我爹 ,我娘,和我,都沒有聽見。
支書站在炕前,看看已經涼了的地瓜飯,對我娘說:
三嬸子,認命吧,花死了,是大出血。
鄉(xiāng)里剛來的通知,要家屬明早到縣醫(yī)院。
那一年,我9歲,還沒上學。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