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殺戮
來源：作者：張朝霞時間：2014-08-18熱度：0次
三十多年過去了，他怎么也忘記不了她。是的，她在他生命的長河中，是第一朵激起他感情潮水的浪花。
此刻，他正站在杏花的墓前。孤零零的一堆黃土，仿佛就像當(dāng)年的杏花一樣，讓人心碎。
任何事情隨著時間的推移都可以淡泊，甚至永遠忘記。而情感，特別是兩心撞擊而發(fā)出的顫音，卻會永遠地留在記憶之中。
那是他師范畢業(yè)剛剛分配到這個小山村的第一個傍晚，由于人地兩生，加之剛離別母校和同學(xué)，他感到格外的孤獨，便來到學(xué)校大門外散步。
突然一陣哭喊聲，從學(xué)校后面?zhèn)鱽?，他便飛跑過去，只見一個小院里，有一個小伙子正在撕打著一個青年女子。
“你為什么打人？”他不由大喊一聲。
“你管得著嗎？”小伙子停下來問到。
“有話好說。你看你把她打成啥樣？”他指著滿臉血跡的青年女子說。
“我打老婆，也要你管？你是什么人？”小伙子憤怒地指著他問到。
“我是新來的老師。老婆也不能隨便打。”
“我就要打?！毙』镒诱f著又撲上去要打。
“住手，你再打，我就找你們大隊的領(lǐng)導(dǎo)?！彼涯莻€哭泣的青年女子用身體遮住說。
“找公社的頭頭，我也不怕。我爹就是公社書記，你去吧?！毙』镒诱f著，臉上出現(xiàn)了得意之神。
“你爹就沒有人管了？”他十分氣憤地說。
“清官難斷家務(wù)事。你能管得了嗎？”
“我一定要管下去?！?br/>打架變成了吵架，那個小伙子和他吵得停不下來。
還是別人把那個小伙子拉走了，他才對那個青年女子說：“大嫂，你回去吧?！?br/>“……”那個青年女子哭著，沒有吭聲，由一個鄰居大嬸扶回了家。他也悻悻地走出了小院。
踏著蒼茫的暮色，他久久地徘徊在小村外的田間小路上。
那場打架的風(fēng)波，很快就過去了。有天傍晚，他又出來散步。
美麗的晚霞中，在田間小路上，他遇到一位手提小籃的青年婦女，她身材苗條，面容秀麗，梳兩條長辮子，穿著干凈的花衣和藍褲。
看到他后，立即迎了上來。
“肖老師，你出來散步？”聲音溫柔可親。
“你是……”他一時想不起她是誰。
“我叫杏花，那天多虧你救了我?！?nbsp;
“你就是杏花。那天晚上，他沒有再打你吧?！彼挥蓪π踊óa(chǎn)生了極大同情。是的，在愚昧落后的小山村里，男子漢大丈夫主義仍然在橫行霸道。
“我們常常是這樣。”杏花悲哀地說。
“夫妻之間，要相互涼解。今后，你看他生氣，就別吭聲，有什么事，等他消了氣再說?！?br/>“我們之間決不是相互涼解就能解決的?！?br/>“能有什么大事？”他不禁有點奇怪。
“我不能向你說清?！毙踊ㄕf著，清澈的杏眼中又充滿了淚水。
“大嫂，別傷心，夫妻打架是常有的事，別掛在心上。你們那天打架為什么？”
“我……”杏花猶豫著。
“難道還不能公開？”
“不，我只是不好意思說出口，就因為我和他堂弟說了幾句話?！?br/>“就因為這個，也值得打架？”
“是的，他從不讓我和男人說話，和女人說的多了，也要胡猜疑。”
“看他一表人才，為什么心胸這樣狹窄？”
“他有一張好面皮，其實可狠毒呢？”
“他不讓你那樣，你也就注意點。年輕人難免這樣，慢慢會好起來的。”
“他到死也不會變了，我這輩子算是倒霉到家了?！毙踊ń^望地說。
“你別絕望，等有時間，我找他好好說說?！?br/>“你千萬別去?！毙踊ㄊ趾ε碌卣f：“那次拉架，他對你已懷恨在心呢。你要再去，我又要挨打了。”
“有這么嚴(yán)重？”
“是的，為了他的利益，他可以殺人。他是個極端自私的人?！?br/>“好吧，那你就自己保重吧。”他覺得不能再說什么了。對于這樣一個喪心病狂的人，還有什么值得可說的呢？
“肖老師，我該回去了。我今天也是斗膽和你說了這么多話?！?br/>“我能理解你的苦衷，再見了。”
望著晚霞中杏花那婀娜多姿的身影，他不禁為她感到遺憾和不平。為什么這樣一個秀麗而溫情的女人，會遭到如此的不幸。
轉(zhuǎn)眼，他來小山村教書，已有四個多月的時間了。他常常在外散步時，能遠遠地看到杏花的身影。有時離的很近，但也只能是用眼睛說話，他從杏花那水靈靈的杏眼中，看到了感激、信任和脈脈柔情。
漸漸地，就是這種無言的相見，也常常攪得他不能安寧。如果有一天，看不到她，他便會在晚上上床后，突然感到心中仿佛少了什么。啊，原來是沒有看到杏花。是的，她是一個讓人難以忘懷的女人。也許是她的遭遇引起了他人性深處的憐憫和同情。也許是她那溫柔的性格和溫情的微笑牽動了他的心。
他常常會因想見她，而久久地徘徊在能看見她家的小路上。
在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深夜里，他已經(jīng)睡下，突然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肖老師，我是杏花?！甭曇羰悄菢蛹贝?。
“你先等一下?！甭犚娛切踊?，他突然一陣緊張，急忙穿好衣服。
“你睡了，就算了?！甭曇衾锍錆M了失望和痛苦。
“不，我給你開門?！?br/>“啊，肖老師，你的屋里真暖和。”隨著一陣?yán)錃?，杏花跑了進來。
“這么晚了，有要緊事嗎？”
“不，給你送點吃的，我想你已有好久沒有吃餃子了吧？這是我專門給你做的羊肉餃子?！毙踊ㄕf著，把手中提的小籃放到桌子上，接開了上面的紅頭巾。
“杏花……”他激動的不知說什么，可嘆她在逆境中還惦記著自己。也許，她也和他一樣，常常想念他?；蛟S，是由于他理解她，同情她。
“肖老師，你看還熱著呢，快吃吧?！彼p柔地對他說。他用手抓了一個餃子，放在嘴里咬了一口，頓時一股羊肉香味飄散開來。
“好吃嗎？”
“好吃?！?br/>“我經(jīng)常想給你送點吃的，可就……”
“難為你了，這心意我領(lǐng)了，從此之后，再別這樣了。”他生怕由于他給她帶來災(zāi)難。
“我懂，今天，他出門去了，我才有這樣的機會?！毙踊ㄕf著，凄慘地笑了笑。
“是嘛，那你就多坐一會吧。”他不禁高興地說。
“肖老師，我一生中，也許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他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會有的?！彼参康健?br/>“可是，一個人的青春能有幾年，我已經(jīng)失去兩年的時間了?！?br/>“難道你們之間，真的沒有感情?！?br/>“是的?！闭f到這里，杏花的臉上出現(xiàn)了羞澀之情，如此給她平添一番動人的美。
“那你當(dāng)初，為什么要嫁給她？”他明白沒有愛情的婚姻是可悲的。
“因我家是地主成分，而他爸爸又是公社書記。所以由大人做主，我也就同意了。剛見到他時，看他人也長的漂亮，性格像個女人，心想一輩子，和他生活在一起，一定不會挨打受氣。沒想到……”杏花說著哭了起來。
“難道他是后來才變的？”
“新婚之夜，他一點也不愛我，當(dāng)時我想，他一定是累了，或是不懂?？珊髞硪挂谷绱?，我們?nèi)缤忝靡粯?，平排躺在床上。再后來，我就知道他不是真正的男子漢?！?br/>“不是真正的男子漢？”他就像聽從《一千零一夜》中的故事一樣，被杏花古怪的說法嚇了一跳。
“我們結(jié)婚兩年了，從未有過接觸，而且他一點這方面的要求也沒有。我正當(dāng)青春妙齡，和這樣一個人生活在一起有什么意思，便私下向他提出離婚，他聽后勃然大怒，對我大打出手，使我好幾天也爬不起來?！?br/>“你一直忍容到今天？”他終于聽明白了。他雖不懂男女之間的事，但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青年人，他能不理解杏花那種渴望的心情嗎？
“是的，他爸爸也揚言說，我要離婚，就要斗爭我爸爸。我一想起階級斗爭就害怕。從此之后，他便經(jīng)常打我罵我，不讓我和任何人接觸，并說要滅了我的情欲。肖老師，你說，我今后該如何過啊?！毙踊ㄕf著又痛哭起來。
聽了杏花的訴說，他的心如刀絞一樣。
“杏花，這事可以公開向組織提出，請求幫助解決。”
“那種事情，怎能登大雅之堂，再一方面揭露了他的隱私，他們不會放過我的?！?br/>“為什么不能？”
“我寧死，也不去。”
“難道你就甘心這樣活一輩子?！彼罡型锵У卣f。
“我曾想過死，可后來遇了你。從此我只要一起到死，就想起了你。肖老師，我長這么大，從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的好人?！?br/>“……”聽著她的話，他一時無言以對。
“肖教師，不怕你笑話，自從第一次看到你，我就對男人有了一個新的認識。我覺得你就是一個富有同情心和責(zé)任感的真正男人。假如，我今生能和你，哪怕是一次，那我也就死而瞑目了。”
杏花渴望那種委身于他的愿望，竟然由朦朧而明確，從躊躇到堅定了。他看得出，她多么希望他那有力的手臂，突然從身后把她的柳腰摟住，帶著她在情欲的急流中暢游，而后到達幸福的彼岸。
“杏花?！彼偷負肀ё∷?，也許就是那同情心、責(zé)任感和潛伏在心底的男子漢的感情，使他愛上了這個不幸的女人。
“啊，肖老師……”杏花被幸福沖擊的呻吟著。
“杏花，再別叫我肖老師了?！彼侵f。
“嗯。云哥。”多么親切而動人的呼喚，立刻把他推進了愛河之中。
搖曳的燈光，照耀著他們相融的身影。他的這種行為是否該受到道德的譴責(zé)呢？他沒有顧及這些，做愛時是不允許有雜念的。
杏花覺得她那被放倒的身體很舒展，是她從沒有感覺過的，她那滾圓的雙臂使勁地圍著他的腰際，把他帶入了一個幸福的、神秘的、充滿情愛的王國。他在她的托扶下猶如找到一個幸福的暖槽，很愉快地沉進了一個甜蜜的海洋中去，她隨著一種神力的壓抑，并覺得有一股暖流進入了她的身體。
他喘息著，他為自己能讓杏花幸福而欣慰。
她呻吟著，她被幸福沖擊的飄然起來，但又有一種刻骨的悲哀襲上她的心頭，原來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竟是這般的神奇，而她卻從來沒有體驗過，也許今后也不會再有了。
銷魂的夜過去了，當(dāng)黎明的曙光照到他們的臉上時，他們才明白了，瘋狂了一夜的他們，不知道將會有什么樣的災(zāi)難在等著他們。
他們沒有相約，因為他們幾乎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
杏花懷著從未有過的滿足心情離開了他。一去幾天也沒有露面，他不禁為她擔(dān)憂起來。
終于放心不下，他來到杏花的鄰居大嬸家。
“是肖老師啊，快坐。”鄰居大嬸熱情地招待著。
“你好，大嬸。”盡管他心緒不寧，但還是理智的。
“你不忙了？”
“剛剛放學(xué)?！?br/>“一個人教這么多孩子，真辛苦你了?！崩咸粎捚錈┑貒Z叨著。
“沒有什么。大嬸，杏花他們又打架了？”
“是啊，聽說，她公公要給他們抱個孩子，可杏花死活不要，說她會生?！?br/>“原來是這樣。”他預(yù)料到了?！按髬?，你說他們家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肖老師，這話本不該我說，但看你是個好人。杏花她丈夫，打生下來就是個半男半女的樣子。好在他有個當(dāng)官的爹，才把杏花這個如花似月的姑娘娶過來，唉，這一輩子可苦杏花了?！?br/>“難道她就不會要求離婚?！?br/>“這事辦不到。官大一級壓死人，她是逃不脫這家人的?！崩咸衩囟隙ǖ貙λf。
對于這樣一個復(fù)雜的問題，他一個二十來歲，剛走出校門的年輕人，是無法理解的。聽了鄰居大嬸的話，他越加可憐的杏花了。
他在無可奈何中渡著日子，當(dāng)站一天講臺累的他躺到床上時，他就想起了杏花，但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見。
一個多月過去了，他沒有見到杏花，眼看就要放假了，他無論如何也想見杏花一面。
就在這時，杏花來了，她面容憔悴，眼含淚水。
“云哥?！币贿M門，她就撲到他的壞里。
“杏花，你讓我好想啊?！彼膊唤蹨I婆娑。
“他們把我鎖在家里，我想你想的都快哭瞎了眼睛?！?br/>“可憐的杏花?！彼麚崦?br/>“云哥，救我出苦海吧?！?br/>“我一定帶你走，但現(xiàn)在不行，學(xué)校還沒有放假，再說你也要和他辦了離婚手續(xù)才行?！?br/>“來不及了?！毙踊@呼到。
“時間不會太長的?！彼斫馑惹械男那?。
“可他們馬上就要給我抱孩子，而我已經(jīng)有了……”
“有了？”他嚇了一大跳。
“是的，我已經(jīng)有了我們的孩子?！?br/>“這是真的嗎？難道剛剛一次，就……”他無法理解。
“真的，但我高興?！?br/>“杏花，這會壞事的?！?br/>“所以我冒死來找你，快想想辦法吧，再過一段時間，他們就會發(fā)現(xiàn)的，那我就活不成了。”
“杏花，是我害了你?！彼纯嗟卣f。
“不，我情愿，這不干你的事?！?br/>“但是，杏花，現(xiàn)在我已亂了分寸，我們怎么辦？”他頓覺心身俱衰?！鞍?，我這是干了些什么呢？”他呻吟著，他知道這樣會斷送了杏花的一生，也會斷送了他的前程。
“云哥，我難為你了。請放心，我決不會說出你的?！?br/>“杏花……”他感慨萬分，不知說什么為好。
“云哥，我走了?！毙踊ㄒ娝麕椭涣怂?，不知是失望了，還是怕連累了他。
“不，杏花，我是愛你的，我會負這個責(zé)任的?！?br/>“云哥……”杏花又一次撲到他的懷中。
就在這時，門口突然一聲大喝，杏花的丈夫走了進來。
“啊，原來是你這個小白臉勾引她?！?br/>“云哥，快跑。”杏花見丈夫來了，便對他喊到。
“杏花，不用怕?！彼蒙眢w護著杏花，對那男人說：“你不能讓她幸福，就不該這樣折磨她，現(xiàn)在婚姻自由，你怎能強逼她呢？”
“我讓你給她幸福?！闭f著，順手抓起門口的一把鐵鍬向他打來。
“云哥，你快逃命吧，他會殺人的?！毙踊ê爸?，猛地把他推到門外。
殘酷的鐵鍬，砍到了杏花的頭上，頓時一股鮮血，如泉水一般冒了出來，杏花面色蒼白昏死了過去。
“杏花?！彼麚溥^去抱起了杏花。
杏花的丈夫，也許是看見了血，便嚇跑了，眾鄰居把杏花救醒，氣憤難消的他，堅持上完了最后一堂課。
放假后，他找有關(guān)部門為杏花審怨，但有一位領(lǐng)導(dǎo)說，已有人把他先告了。
“肖云，你不該感情用事，而耽誤了自己的前途，你已不適應(yīng)在小山村教書了，就等著處分吧?！?br/>不久，“反右”運動開始了，他以莫須有的罪名也加入了右派的行列。
這兩個在感情大河里冒險的年輕人，沒有達到幸福的彼岸，就沉沒了。
一個在地獄里受苦，一個在煉獄里煎熬。
勞改農(nóng)場一去就十多年。時過境遷，但他對杏花的思念，一點也沒有淡泊，但無奈他不能主宰自己，而無從知道杏花的消息。
他時刻擔(dān)心著杏花的命運，直到他真正有了一個人的自由，他才知道杏花早已含恨死去。他不禁傷心落淚、痛苦萬分，他把對杏花的思念深藏于心底，又開始了艱難的人生之旅。
如今，已知天命的他，才有機會到杏花的墓前，為她獻一顆思念的心。
“杏花，你在天之靈若有知，一定會看到我這顆思念的心。杏花，三十多年來，我從未忘記過你，是我害了你，但我決不后悔，由于愛你，所受的一切煎苦。我感到欣慰的是，我讓你償?shù)搅艘粋€男子漢的真正感情，盡管這種愛是失敗的，但足以安慰你那顆孤寂的心?！?br/>啊，墓草青青，情思悠悠。她渴望愛，但愛卻葬送了她；他奉獻了愛，但愛卻懲罰了他。
這就是愛的殺戮！
(編輯：作家網(wǎ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