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鳳臺古寨堡
春雨初至,鳳凰臺上的大小寨堡,籠罩在迷蒙煙雨中,村莊縹緲,景色融融。這描述的是舊日“蔚州八景”之一的鳳臺新雨。鳳凰臺位于蔚縣西合營鎮(zhèn)東北約2.5公里處,俗稱四十里圪垯或四十里坡,也叫四十里平臺,現(xiàn)殘存的兩寨三堡,古風猶在。
蔚縣古稱蔚州,地處冀西北山間盆地,東臨京津,南經(jīng)飛狐古道通華北平原,西倚山西大同,北接張家口達內(nèi)蒙古高原,地理位置顯要,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馬蹄聲聲,刀戈如夢。明清時期,北地邊境戰(zhàn)事甚緊之際,蔚縣各地大肆修建軍堡,村莊民眾為避兵災匪患,也多建寨堡自守,形成有村便有堡,見堡便是村的壯觀場景,歷史上曾有“八百莊堡”之說,可惜現(xiàn)在所存不多。
北方的春天總是姍姍來遲。谷雨已過,柳葉吐綠,蒼茫的黃土地上才有了些許綠意。微微的春色里,我踏上四十里坡,去找尋那些曾經(jīng)妝點過美麗的鳳凰城,如今凋零在風中的,農(nóng)耕文明的歷史雕塑。
鳳凰臺南邊的祁家皂村邊,有一個約4畝多大的孤零零的土寨。券門開在東墻上,高有1.7米左右,當初券門四周壘砌的石條已不見蹤跡。寨里唯一的建筑是一座古廟,現(xiàn)在也已不復存在,遺址上只有一只碑座石龜和一些零亂的磚石。四周的寨墻不高,俯視墻外,四下里溝壑縱橫,汛期洪水年復一年的沖刷,讓古寨愈發(fā)顯得高峭獨立,與隔溝相向的華嚴寺半截殘垣默然相守,在歲月的無情剝蝕中漸漸老去。古寨南眺,細長的清水河泠泠地從村莊東南環(huán)繞而過,折向西北與壺流河相匯。
羊圈堡在鳳凰臺的最東邊,看上去約有四五十畝的樣子。這個土堡大約建于明代成化年間,南臨大溝和道路,其余三面不是土坡就是深溝,一條土路斜貫南北,把古堡分為東西兩部分。眼前的古堡踞隘扼險,巍然矗立,不禁讓人贊嘆古時筑堡人的聰明才智。幾塊犁過的地里堆著一堆堆農(nóng)家肥,沒犁過的地里滿是玉米茬子,一些沒開墾的荒地上長滿枯敗的蒿草。一座傾斜將倒的小門樓和其后面的3間房屋,顫微微立在古堡的北面,像是廟堂,均為四角硬的磚土木結(jié)構(gòu),四堵磚柱尚算完整,中間土坯墻殘破不堪,房頂青瓦掉落幾許,脫落的青磚散落在土紅色蒿草叢,斜臥的碾盤石獨掩于南部廢墟,荒涼中彰顯歲月印痕。堡墻外的半坡或坡下多為枝干扭曲、斜倚橫長的榆樹棵子,還未發(fā)芽吐綠。站在東北角高高的土墻垛上,田地里迎春的杏花點點,牧人正趕著一群綿羊,不緊不慢地穿過杏林,朝著靜泛銀光、柳樹倒映的小河灣靠近。不遠處是始建于明代同期的隆善寺,清清的定安河水繞寺西折北轉(zhuǎn),與清水河一樣,逶迤并入壺流河水。
來到鳳凰臺的北邊,也是最西邊,站在公路邊東望,遠處的土圪垯上有一座雄偉的古堡,心中欣喜不已,這就是小棗堡了。待到坡前,一條東西向的大土坡橫在眼前,遮住了古堡。順著旁邊土路往上走了一段,不見盡頭,索性還是爬坡吧,上了坡,興許就能看到。這樣想著,手腳并用,登土窩,拽枯草,氣喘吁吁地爬上土坡,一下子豁然開朗,古堡就靜臥在斜前方的平臺上。有風吹過,我感到一絲絲涼爽。近了,高低錯落的堡墻斷斷續(xù)續(xù),見證著歲月滄桑。殘墻把近25畝堡內(nèi)土地分成一塊一塊的,宜于耕種的地塊已被勤勞的農(nóng)人早早犁過,踩上去松軟松軟的,心中著實不忍。不宜耕種的荒地上,一只高粱面色的大石碾子靜靜地默然而立。幾孔殘破的土窯洞,像極一雙雙大眼睛在看著你,讓你讀到無望,落寞,悲涼,憂傷,抑或乞求,希冀,訴說。窯頂上枯黃的蒿草隨風搖曳,那可是窯洞漫長風煙中漸次稀落的青絲?歲月的積淀,讓堡墻呈現(xiàn)出三柱形、平壩形、尖禿形等不同形狀,上面一簇簇芨芨草擺動著細長的枯莖,與土墻的顏色融為一體。倒是古堡外東北方向不遠處的20多棵松樹幽綠幽綠的,為古堡添色。來時的土坡頂上,有紅色衣衫在移動,她不停挪換位置,調(diào)弄著手中的長焦鏡頭,試圖找到最佳角度,將古堡的雄姿裝進她的旅程。漸漸地,從各個角落顯現(xiàn)出頭戴軟沿帽,身穿綠馬甲的人。駐足,簡短的對話。原來這一行5人,由北京慕名而來,或許是獨特的古堡風光吸引了他們,或許是古建探秘讓他們尋蹤而來。下坡的時候,兩坡間一道緩緩的土溝引我輕松下來,十數(shù)棵杏樹在坡腳下開著花兒迎接我,輕嗅,有淡淡的香氣襲來。
小棗堡南面的西大坪村西有一座古寨,電視連續(xù)劇《走西口》中,土匪頭子劉一刀的匪窩黑木崖,就在這里拍攝。
此時,一只黑色的鳥兒,烏鴉抑或是鷹鷂,正展翅從古寨上空飛過。陡坡的小道上并無土塵飛揚,全部是黏土土質(zhì),干裂把滑。一輛運送農(nóng)家肥的馬車從坡上得得而來,趕車人坐在車上,抱著馬鞭,打量了一眼我這個擦身而過的陌生人,悠悠然向著坡下平整的田疇遠去。
山坡上,星星般點綴著一簇簇黑黃色略帶綠意的雜草,等待著一場酣暢淋漓的春雨澆灌,為蒼黃的土坡潤色。這是一座不規(guī)則圓形的古寨,寨墻用黃膠泥土夯筑而成,南面的寨墻中間一個狹長的拱形門洞,由此可及土寨內(nèi)。門洞前有低矮的斷壁圍拱,門洞下是因經(jīng)年累月的雨水沖灌造成坡體塌陷形成的深溝大洞,彎彎曲曲一直通向坡下。這樣,進入堡內(nèi),就得踩著靠近洞壁一側(cè)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沿著緩坡進到古寨里,膽小的定會心悸而不敢入內(nèi)。望著溝壑深洞,我沒有看到古寨的眼淚,我感受到了那份痛楚,那是因為人類的短視和自私。或許,當這些洞溝足以讓古寨轟然倒下的時候,人類只能看到自己掉下的眼淚。土寨里面地勢平坦,約有2畝多的樣子,貼地的茅草綠意初染。東邊有殘存的灶臺和灰燼,墻根亦有生火鑿坑的痕跡,對古寨來說,那是本已滄桑殘舊的軀體上新添的痛。東南角的寨墻低平,從寨內(nèi)可以輕松登上去,看到寨外的情形和動靜。西北角上沒有寨墻,往下看坡深勢立,令人心驚膽寒,是年久坍塌還是瞭望方便?我想,更多的可能是前者吧。站在臨溝的邊沿上,可以遠眺地氣氤氳中廣袤的田野村莊,銀波閃閃的壺流河水向北匯入桑干河,一路迤邐奔向涿鹿之野。對面隔著一條土路,是一堵高聳的殘垣,看樣子應該是另一座古寨的遺存。冷兵器時代,這兩座古寨對峙,互為犄角之勢,儼然是古堡里最后的,也是最安全的瞭望和棲身之所。余下的寨墻皆厚實高大,圍而成堡。風雨的侵蝕讓墻面看上去似乎鑲嵌著一層黑灰色的,多姿多樣的浮雕畫卷,隱隱呈現(xiàn)在眼前,讓人不禁慨嘆天地之造化,歲月之神奇。抬頭仰望,蔚藍的天空上,朵朵白云飄過。寨子,土黃土黃的,雄壯無比。我站在一隅,默默凝視眼前的古寨,是為先人留下燦爛輝煌的古堡文化而驚奇,還是為歲月鐫刻在大地的荒涼而喟嘆?五味雜陳,一時間我竟也說不清楚。
土寨的南面和東面,西大神堡僅余的幾堵斷壁殘垣與之為伴,櫛風沐雨無數(shù)個春秋。南邊的地上荒草叢生,散落著黑色的羊糞蛋,塌陷的深坑遍布,滿目瘡痍。西大坪村曾經(jīng)的平凡和繁榮,安適和恬淡,是否就湮沒在這荒煙蔓草的深處?灌木叢中,一只灰土色的比鴿子稍大的野鳥,在我的腳步聲中撲騰騰飛起來,著實嚇了我一跳。東面原古堡門外遺址的兩側(cè)分別是廟宇和戲臺。北側(cè)為坐北朝南的三圣殿,主殿與門樓系舊日建筑,原來的土圍墻因年月久遠垮塌,今人改用紅磚圍砌。南側(cè)與三圣殿相對的是一座一面觀歇山頂式樂樓。整個戲樓較小,墻面上彩繪壁畫已然斑駁難辨。順著樂樓往南不遠處的同一中軸線上,是一座在舊址上新建的小型觀音殿。戰(zhàn)事漸稀的時期,在獲得安全保障的同時,鄉(xiāng)民們自發(fā)在堡外興建寺廟和戲樓,用來滿足他們的宗教信仰和文化生活,過著村外耕作、堡外娛樂、堡內(nèi)休息的淳樸、快樂而簡單的鄉(xiāng)村生活,這是屬于他們自己的,一直以來生生不息的農(nóng)耕文明。古堡遺存就在眼前,我的心頭卻有一絲隱隱的憂慮掠過,經(jīng)濟快速發(fā)展的當下,這些歷經(jīng)了數(shù)百年云煙的古寨堡,這些史詩般的文明會不會越來越少,最終像恐龍世界一樣永遠地從我們生存的家園消失?
西大神堡遺址的東面是一片寬闊的田地,一些玉米茬和黍茬還留在地里。田地東邊就是有著200多戶,800多人的西大坪村。這片五六十畝的田地是去年縣里組織進行舊村復墾而來的,盡管依然貧瘠。其時,地里一位著藍色秋衣的老人正在鋤地,撿拾茅草雜根,為播種做準備。老人姓武,年近七旬,看上去精神很好。腳下的地塊,就是他原來的舊宅基地,一鋤頭刨下去,新土翻上來,很干。村里的年輕勞力都出去打工了,年老的留在村里種地。老人話語親切,一邊干活,一邊娓娓道來。解放前,這里叫西大(“大”讀“代”音)城,也叫西大神,村里以葛姓和武姓居多,這些大的家族在堡里有著相當重大的影響力。上世紀六十年代開展“四清”運動的時候,西大神改稱西大坪,以前歸祁家皂鄉(xiāng)管轄,九十年代撤鄉(xiāng)并鎮(zhèn)后歸西合營鎮(zhèn)。在老人的記憶中,解放前,村里曾有兩個人被西山的土匪打死,于是人們紛紛躲進西邊的寨里,像瓜地房一樣,搭建起臨時住所,在里邊生活。寨墻高大堅實,易守難攻,前來滋擾的土匪亦無可奈何,村里人遂化險為夷。老人說,村子里的寨,平常是不住人的,都在堡里住著,只有在遇到特別危險的時候,才會躲進里邊臨時性居住,待危險過去,人們又回到堡里正常生活。我問老人平時到這個古寨來玩的人多不多。老人滿臉皺紋,憨憨的笑把皺紋擰在一起,露出發(fā)黃的牙齒,抬頭望著我說,別看這么個小地方,不光《走西口》在寨里拍過戲,《陳賡大將》劇組在三圣殿前面也取過景,他和村里的人們還當過群眾演員呢。拍過了電視劇,就經(jīng)常有人來,不過大都是來自北京的游客,愛好照相的為多。我先前在小棗堡所遇,印證了老人的這一說法。
夕陽西下,我的影子在古寨墻的影子中越拉越長,看上去是那么單薄。村后大片杏林,杏花正開得燦爛。辭別老人,要返程了,我把鳳凰臺上古寨堡的美麗神韻帶走,古寨堡把無言的傷痛留在我的心間。某一個世俗的清晨、午后、黃昏抑或深夜,晴朗、陰郁抑或深邃,輕風、細雨抑或飄雪,這些古寨堡是不是也會不經(jīng)意間,走進你的心靈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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