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壇子
來源:作者:一寰云煙時間:2012-10-20熱度:0次
四月的山野,一片郁郁蔥蔥,到處彌漫著花草的芳香。一陣山風吹來,還帶著一絲涼意。在最后一抹夕陽掠過老屋屋頂?shù)臅r候,我回到了闊別已久的鄉(xiāng)下老家。
“還有50天,50天!咋就這么快呢?”還沒有進屋便聽到了母親在嘮叨著什么。近來,母親似乎蒼老了許多,兩鬢上的白發(fā)好像也比以前多了。
我的出現(xiàn)馬上給母親帶來了一絲驚喜,但很快,我又看到愁容布滿了母親的臉龐。
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大事?“什么還有50天呀?”我趕緊問。
“再有50天,我們這道溝的人都要從這里永遠搬走啰!”母親的話里帶著眷戀和無奈。
“為什么呀?”我有些驚訝。因為我已經(jīng)好長時間沒回過老家了,的確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這是公社的注意,說是什么要新農(nóng)村建設(shè)”,顯然母親還把鎮(zhèn)政府說成了公社。
“還有49天呢,49天!”第二天,我無意中又聽到母親在自言自語的嘮叨。
是鄰居柱子哥告訴我的,他說為了新農(nóng)村建設(shè),鎮(zhèn)政府決定把我們這個居住偏僻、交通不變的窮山村整體遷移,由鎮(zhèn)政府出資共同規(guī)劃構(gòu)建新房。搬遷后,我們這道溝被附近的一家大型選礦企業(yè)征收,用來存放尾礦。
母親說的多少天,也就是離鎮(zhèn)政府下達的最后搬遷日期的天數(shù)。
“這應該是件好事,我們得感謝政府呢,等我們住到了新房,也能和城里人一樣,樓上樓下,就連上廁所也不用出門了”,我笑著安慰母親。
母親天天在嘮叨,這幾十天時間,在母親的念送中終于過完了。
搬遷那天,我請假從城里專門趕了回來。
能拿走的都帶走了。最后就剩下那背靠山坡,面對小溪的五間老屋了。
大家都在忙著搬運東西。母親讓我把一個破舊的壇子搬上車。“這已成老古董了,誰還要這個,您要是想盛東西,我給你買一個又輕又漂亮的塑料筐?!蔽疫呎f著邊準備用腳蹬這個壇子。
母親慌忙推了我一下,小心的用手拂了拂壇子上面的灰塵,躬下腰吃力的挪動著那壇子。
看母親黯淡的神色,我知道她心情一定不痛快,人老了,也許有戀舊的心理,拿就拿吧,我?guī)椭赣H把壇子搬上了車。
路旁的野花散發(fā)著屢屢芳香,幾只蝴蝶悠閑自得的在上面翩翩起舞,好像這里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山上,包谷鳥那“讓――我――咋――過――,讓――我――咋――過--”的熟悉脆鳴聲,好像是對我們進行最后的告別。
一路上,母親總是要不停的回頭看看那幾間老屋,眼里似乎還噙著淚,但她不愿讓我們看出來她傷感的樣子。是呀,母親在這里住了整整40年,她怎能不留戀呢?
新居是在離鎮(zhèn)政府不遠的公路旁,六戶人家一棟小樓,安裝有閉路電視,裝有太陽能熱水器。條件確實不錯!
從此,我的老家由山溝里的老屋變成了現(xiàn)在這個新居。交通方便了,后來,我一個月總要回家看望母親一次。
母親住的房間,擺放的還是那張舊木床,她說她習慣了,用新床睡不著。
有一次,在母親房間,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那個黑色的壇子。
壇子不大,但還有光澤。記得小時候,母親經(jīng)常用它裝核桃、花生、柿餅,有時趁大人們不注意,我會偷拿里面的好東西。
現(xiàn)在,母親會用它盛些什么呢?不會還是過去的那些東西吧?
我打開了這個熟悉的壇子。土!黃土!看到壇子里滿滿的黃土,我有些驚呆了。
母親告訴了我壇子的秘密。她說,她對老家的每一片土地都有難忘的情結(jié)。原來老家屋前屋后的土地都是父親和她一鎬一鋤開墾出來的。那時候,我們家里姊妹多,少吃缺穿,她和父親拼命種地,地里種什么,他們都很有打算,一年下來從不讓地閑著。由于父親肯吃苦,凡是能種莊稼的地方都被開墾成了小片地,十幾處小片地加起來也有兩畝多。也就是這兩畝多土地養(yǎng)活了我們姊妹幾個,在最苦的歲月沒有淪落到討飯地步。前幾年,國家讓農(nóng)戶退耕還林,坡上的小片地現(xiàn)在已經(jīng)栽滿了樹,看不到原來的樣子了。這壇子里的黃土是母親從她印象中的一片一片小塊地里抓起幾把匯集而成的。
是啊,不僅是母親,就是我也舍不得離開這片熟悉的土地!那彎彎的羊腸小路、潺潺的小河流水、曾種過芝麻、蕎麥、谷子、豌豆的一片一片黃土地、還有那結(jié)實的老屋,陪伴我度過了兒時歡樂的時光,留給我了珍貴的記憶。
抓起壇子里的黃土,我思潮翻涌,心里泛起一絲的酸楚。不是嗎?再有不多時,你將被污泥侵占、被礦渣淹沒、被人們所淡忘。失去你,才知道你的珍貴和重要。
抓起一把黃土,你把我童年的記憶重新串起:我仿佛又看見了父親生前種下的紅高粱向我點頭;仿佛又看見了父親在這片土地里刨出的一堆堆又大又圓的紅薯、山芋;仿佛又聽到了我們姊妹幾個光著腳丫跟在父親身后,踩在泥土上發(fā)出的吱吱聲;仿佛又聞到了父親種下的油菜花兒散發(fā)著的幽香;仿佛又看見了父親在那老屋后種下的蘋果樹、杏樹、桃樹、核桃樹……
悠悠的黃土地,您像一位飽經(jīng)滄桑的老人,面容憔悴,皺紋縱橫,追溯著歷史的變遷。
悠悠的黃土地,您把我童真的記憶留給你珍藏,讓我知道了什么是希望?什么是收獲? 讓我知道,如果失去你,還會演繹與饑餓抗爭的故事。翻開老黃歷,那個饑寒交迫的時代,您養(yǎng)活了多少人的性命,無人統(tǒng)計,也無法統(tǒng)計。生命來自土壤,世代居住在山村里的農(nóng)人,把所有的期待和夢想寄托在潮潤的土壤里,然后在蹲在地埂上,把希望捧在心手掌,看著莊稼一天天長大,成熟,收獲。
看著母親珍藏的壇子,我明白了:它里面裝著的不僅僅是幾把黃土,而是好大好大的遼闊土地,它使人懂得了什么叫感恩、什么叫居安思危,就讓這黃土見證歷史,告訴未來吧。母親啊,您對黃土地的愛、對黃土地的情結(jié),我終于讀懂了。這份愛、這個情結(jié),我會永遠復制下去。
(編輯:作家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