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憂患酷暑大寒
來源：作者：趙維峰時間：2013-05-06熱度：0次
生死憂患 酷暑大寒
趙維峰
伯父生于1918年7月23日，當(dāng)他呱呱落地時，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正在慘烈地進行著。當(dāng)他出生111天后，也就是在1918年11月11日11時，德國政府宣布投降，11時，各戰(zhàn)勝國鳴放禮炮101響，宣告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結(jié)束，宣告了列寧領(lǐng)導(dǎo)的十月革命的勝利，同時也宣告了伯父這個小生命來到世界上100天。
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從1914年至1918年歷經(jīng)四年，，歐洲大部分國家以及俄國、美國、中東甚至中國都卷入了戰(zhàn)爭。戰(zhàn)爭使各國人民遭受了空前的災(zāi)難，死于戰(zhàn)場1000萬人，受戰(zhàn)禍波及的有13億人口以上，約占世界總?cè)丝诘陌俜种呤?，第一次世界大?zhàn)使得俄羅斯在1918年10月建立了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美國、日本、德國、英國等一批大國迅速崛起。
可是命運又在考驗伯父這個頑強的小生命，1918年，對于今天的人們來說那是多么遙遠而又模糊的年月，1918年，那是一個多災(zāi)多難的年月。但是，歷史清楚地記載著，戰(zhàn)爭終于結(jié)束了，人們更多地是流離失所，當(dāng)時人們多么盼望和平寧靜的田園生活，然而，一場瘟疫卻象魔鬼一樣，更殘酷地從人們背后緊跟相隨，這就是“西班牙流感?！?br> “西班牙流感”最早出現(xiàn)在美國的堪薩斯州的軍營里。1918年3月11日，一位士兵因身體不適去部隊的醫(yī)院看病，一開始醫(yī)生認為他只是患了暜通的感冒，然而，接下來的情況卻出人意料。幾天之內(nèi)，整個軍營內(nèi)出現(xiàn)了數(shù)百名“感冒”病人，但由于當(dāng)時醫(yī)療手段落后，人們對這一流感的危險性認識不足，隨著戰(zhàn)事的發(fā)展，部隊的大規(guī)模調(diào)動，更為流感的傳播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不幸的是，流感一直傳到西班牙，并引起了大規(guī)模人員的死亡，這才引起人們的重視，正由于這個原因，人們將這一流感稱之為“西班牙流感。”這種流感的不同之處在于，它襲擊的人群不是老弱病殘，而是通常抵抗力最強20—50歲之間的青壯年，主要癥狀表現(xiàn)為咳嗽、氣喘，最終導(dǎo)致患者因呼吸系統(tǒng)困難窒息死亡。
因為流感傳染的速度非?？欤藗兒喼睙o法確定其發(fā)源地究竟在何處，許多國家因此受到指責(zé)，在西歐，人們主要把西班牙人當(dāng)成替罪羊，俄國人則把責(zé)任歸屬于中亞土耳其游牧民的身上。其實，所有國家對于1918年深秋遍及全世界的流感浪潮都負有一定的責(zé)任，美國醫(yī)學(xué)史專家記述了阿拉斯加有整村的人都被“西班牙流感”奪取了生命，它是有史以來，對人類打擊最大的一次流行性疾病，這比鼠疫要兇殘得多。就在伯父去世前的2004年春季，中國發(fā)生了“非典”流行，人們對“非典”談之色變，這種病一開始，也是感冒發(fā)燒，黨和政府對防止“非典”漫延進行了全國性的大規(guī)?？刂?，一場防止“非典”病毒的人民戰(zhàn)爭在中國打響。年底，即2004年12月26日，一場里氏8.7級地震及其引發(fā)的百年不遇的海嘯，在印度尼西亞、蘇門答臘島附近海域發(fā)生，并迅速波及印度、斯里蘭卡、泰國、馬來西亞、孟加拉國、緬甸、馬爾代夫等東南亞國家，造成16.6萬人喪生和巨大經(jīng)濟損失。許多沿海村鎮(zhèn)被瞬間濤天海浪所摧毀，無數(shù)的生命在巨大的海嘯中悄然逝去。
二十天之后，即2005年1月14日，農(nóng)歷2004年12月初五，伯父回歸自然，終年88歲。伯父是在戰(zhàn)爭與瘟疫中誕生，他就像一個小動物，離開母體就必須立刻站起來，立刻走起來，立刻跑起來，顯示出他一降生就要去頑強地去奮發(fā)拼搏，頑強地去挑戰(zhàn)困難，頑強地去戰(zhàn)勝疾病，頑強地去鍛煉身體。這與他以后的工作——郵遞員，搬運工，都是在風(fēng)雨中步行，而且是負重步行，他比體育中的竟走和馬拉松更加艱苦，這和他后來他有著鍵康的身體有著直接的關(guān)系。伯父與世長辭，新鄉(xiāng)市同樂巷197號那盞煤油燈悄然熄滅，太行山峭壁上的那棵松柏驟然斷折，樓群推窗不見了他奔忙的身影，衛(wèi)水嗚咽，牧野沉痛。守候在他身邊的親人給他換上準備好的壽衣。2005年1月17日，從上午九時，石嶺洞通往候兆川的咽喉就被來往的車輛堵塞了，幾百輛大小汽車靜靜地列隊等候著，直到晚上，還未通車。峰巒白雪復(fù)蓋，一片銀裝素裹，好像為伯父披孝致哀，車輛肅立兩旁，默默地迎接著這位游子歸鄉(xiāng)，過了石嶺洞就到家了。
位于太行山的輝縣西北部有一塊山間盆地叫侯兆川?！昂睢敝高_官貴人，王侯將相；“兆”為數(shù)詞，十億為一兆；“川”是山間平坦之地。侯兆川意味著“出很多大官的地方”。伯父一輩子也沒有當(dāng)上官。這里流傳著一首民謠：南有華石嶺，北有紫金頂，東有蓮花不生藕，西有三湖不行船?，F(xiàn)在，華石嶺車隊人馬肅立迎候，紫金頂派來神靈守護保佑，蓮花村送來并蒂蓮祝你夫妻團圓重逢，三湖人送來清泉水為你洗塵。直到晚上六時，才把伯父的骨灰運到原籍輝縣西平羅村。在叔叔及眾人的指點下，把伯父的骨灰入棺盛殮。
靈堂前擺放著伯父生前遺像，祭品在供桌上擺放，香火燎繞，器樂奏鳴，吹拉彈唱，直到凌晨兩時，冰天雪地，寒氣逼人，氣溫降到零下八度，靈堂前擺放著：金山銀山，仙鶴一對，車馬牛，金童玉女。2005年1月18日12時30分，棺木起靈，孝子們身著孝袍，頭系白綾，靈前跪拜，鼓樂陣陣，鞭炮齊鳴，拉著靈柩，手捧遺像，打著魂幡，響器前導(dǎo)，緩緩走出村莊，把辛苦勞作了一輩子的大伯和大娘熱熱鬧鬧送入墳塋。在侯兆川四面環(huán)山的盆地上，在村東柳河灣，伯父與與父母和二弟相見，麥田里又一座新墳出現(xiàn)。這位老人永遠保持：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戌輪臺。夜闌臥聽風(fēng)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大伯與大娘楊氏在奈何橋抱首相擁，一對魂靈相互表白傾訴：伯父說：“誰人不知我趙德禹，年紀輕輕就作生意。往南到過鄘南地，回來路過古共區(qū)。燕趙邯鄲都到過，武安涉縣經(jīng)常去。抗日物資要得急，那敢停息忙籌集。解放前買賣難糊口，我推著個車子到處游。西平羅，南平羅，南寨北寨我都到過。東村河北樓尙莊，南村魏溝和后莊。哪里有會就有俺，哪里有集俺出現(xiàn)。要賺回全家的柴米鹽，要賺回全家的衣和衫。告別了供銷合作社，告別了爹娘郵電所。到平原省會去闖蕩。俺搬運的貨堆起來可以再造一座太行，說俺是老愚公當(dāng)仁不讓。我也知為國死死得其所，我也知為民死重如泰岳。那時候你命短撒手人寰，夫想你在夢中千回萬遍，現(xiàn)如今咱可以二情同依，舉手相牽?！?br> 楊氏：“俺是萬仙山下農(nóng)家女，祖輩耕田在山坡地。嫁與你我成了趙家的媳。過了幾年不生育，公婆面前無言語。丈夫面前三分低，生病不敢去求醫(yī)。病痛折磨不敢提，誰叫俺是個不會下蛋的雞？我好似祥林嫂的命，我好比駱駝祥子的妻。那時候沒有婚前檢查站，那時候沒有生殖研究院。女人不會生只能怨自己，咋就沒想到是夫君你自己?！?br> “ 聽說你找了個名門閨秀女，好似那出水芙蓉水欲滴。高高的個兒雙眼皮，裂嘴一笑迷上了你，你眼里一根草也是寶，她和你整日里吵鬧。你給她的錢過于計較，她給你當(dāng)老婆不給你做飯，她給你當(dāng)媳婦不給你縫衣衫。親戚來了她裝著不認又趕又攆，長期積怨豈止是一天兩天?！?#160;
伯父身為長子，在上了五年私熟之后，少年時期的他，共計八口人。1933年，那是一個兵慌馬亂，民不聊生的年月，那是一個物質(zhì)匱乏，貧困苦難的年月，一家人掙扎著，拼命地勞作。伯父用他十四歲孜嫩的臂膀承擔(dān)起家庭的重擔(dān)，首先解決的是吃飯燒柴問題。他一邊放牛，一邊砍柴。他到過魏溝的南嶺黑溝砍過柴，黑溝這個地方地勢非常險要，由于三十年代的大多數(shù)人們都上山砍柴，所以山上的柴也很難砍到，有的人為砍一擔(dān)柴而葬身懸崖絕壁的事時有發(fā)生。往返需要走十五公里的路，現(xiàn)在南山嶺已是森林茂密，郁郁蔥蔥，果木飄香，蒼松翠柏，各種動物出入其中，珍奇鳥類呼朋引伴，涼風(fēng)吹過，沁人肺腑，那是一個天然的森林公園。追憶往事，我們仿佛看到一個十四歲的少年，擔(dān)著沉重的剛砍下來的濕柴火，行走在崎嶇宛延的山道上，還要看護幾頭黃牛，汗流浹背，饑腸轆轆。當(dāng)用他砍到的柴火，為一家人熬好一鍋稀粥，我們在喝這碗稀飯時，你的心里是否有一種沉甸甸的感覺？當(dāng)你長大成人之后，是否感覺到你的生命之火有他的一把干柴續(xù)入？
伯父一生勤儉節(jié)約，愛柴如命，每看到一根木塊，一根樹枝，他都要撿起來。1994年他的腿意外摔傷，在我家養(yǎng)傷，當(dāng)他的傷好了的時侯，我家院里伐了一棵大桐樹，他競?cè)徊活櫮昀蟼?，給我家門口窗戶外邊拾了一大堆柴火，并再三囑附，一定要用這些柴火蒸饃做飯。
伯父住的房子里一輩子都沒有按電燈，一生中那盞煤油燈一直陪伴著他，他在那盞煤油燈下打算盤，他在那盞煤油燈下重溫百家姓，他在那盞煤油燈下學(xué)習(xí)毛澤東選集，他在那盞煤油燈下頑強地生活。身居鬧市，盡管自由路車水馬龍，燈火輝煌，盡管解放路霓虹燈閃爍，街燈亮如白晝，同樂巷197號如同與世隔絕的原始部落。艱難困苦的生活，在他的心靈中有著巨大的折磨，使他變得象一個考古學(xué)家，眼里都是珍品，拒絕奢望，珍物惜糧，勤儉為上。
伯父說他從十一歲到二十六歲作小生意，后來又在村鎮(zhèn)供銷社工作，和他一塊進入供銷社工作的還有三弟。當(dāng)時抗日戰(zhàn)爭形勢緊張，抗日政府要求出錢出糧出人，一致抗日，伯父便賣耕牛捐款，讓抗日政府買槍，從此，他和三弟便參加了革命工作。當(dāng)時的供銷合作社，實際上是為抗日籌集物質(zhì)，因此，他不斷地到武安、渉縣、邯鄲抗日根據(jù)地去運輸物質(zhì)。
在二十歲的時侯他與二弟一起做小生意，二十歲的小伙子，正是精力旺盛，風(fēng)華正茂的年代，他有時肩挑貨擔(dān)，走街竄巷，有時推車游鄉(xiāng)，沿街叫賣，十里八村的人都認識他，百貨糖果，燒餅麻糖，一聽到他熟悉的叫賣聲，都親切地相互轉(zhuǎn)告說：老貨郎又來了。由于他精于算計，童叟勿欺，也是他以后進入供銷社的條件一。
伯父經(jīng)常去魏溝村，在他那個年齡段，村里所有的人都認識他。魏溝村，這個令人難忘而又向往的地方，這個山楂花滿山飄香的地方，這個柿子紅果壓彎枝頭的地方，這個血緣與親情糾葛的地方。兩個同胞姐妹先后嫁于魏溝，自己的親姨媽嫁于魏溝，二弟媳的第一次婚姻發(fā)生在魏溝，三弟年方二九結(jié)緣于魏溝。妹妹病逝，七十多歲的他冒著漫天風(fēng)雪，趕去奔喪，妹妹十周年，八十多歲的他，從西平羅起五更步行趕到魏溝，拄著拐杖，步履艱難，血緣與親情撒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他對魏溝村的長輩也非常尊重，1963年秋季，姥爺在新鄉(xiāng)給外甥女吳菊英的小孩作滿月，在街上閑逛，他遇到了姥爺，伯父把平車放下，在旁邊的一個小飯館里給他買了一碗大米燴菜。1967年冬季，姥爺去世時，他臨死對我說：“你大爺是個好人，在新鄉(xiāng)大街上碰著我還給買飯。”一碗飯，讓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記了五年，一直到死都念念不忘。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這正是孟子提倡的美善其樂和諧處事的人生境界。伯父干了三年郵遞員之后，于1951年攜妻帶子來到新鄉(xiāng)。當(dāng)時新鄉(xiāng)是平原省省會。
在伯父死后的檔案里，有三張五十年代的小紙片，有的寫在提貨單上，有的寫在一小張廢紙上，另外半張，寫在廢紙的背面上。寫的內(nèi)容是趙德禹對領(lǐng)導(dǎo)發(fā)泄不滿的時間、地點和人證，類似告黑狀，打小報告的特務(wù)密探活動，整趙德禹的人和那些打小報告的人也許早已作古，而留給人深思的是，是否這三張小報告一直是他前進路上的絆腳石。
莊子講了這樣一個寓言故事：一位考生去考試，夜宿旅店作了個夢，夢見自己在墻頭上種白菜，并且背對背與一個女人睡覺。夢醒后去街上找算命先生圓夢，算命先生說：墻上種白菜不可能實現(xiàn)的事，和女人背對背睡覺，時運背，也就是說你的考試根本沒門。他回到旅店收拾行李，準備棄考回家。這時候店主問他：“為什么沒考試就走？”考生把算命先生的話講了一遍，店主說：“讓我給你也圓一下夢吧，墻上種白菜，那是高種（中）。和女人背對背睡覺醒來就該翻身了”。從這個故事可以看出，一個人看法不同，得出的結(jié)論也不同。毛澤東寫《紀念白求恩》和《為人民服務(wù)》，其目的是，讓先進的思想和精神去激勵后來人拼搏奮斗。我回憶逝去的老人也是這個目的。
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乃翁。伯父，你的后事是按照隆重而不鋪張的原則辦理的。老子說：孰能濁一，靜之徐清。水混濁了怎么辦，靜止不動水就慢慢清了。你居其實而不居其華，居其厚而不居其虛的精髓思想將留給后人去思量。 “神洲禹足，”出自國學(xué)《千字文》，意思是說，大禹治水的足跡走遍了神洲大地，而伯父趙德禹的足跡走遍了牧野大地，輝縣山區(qū)。禹本布衣，躬耕盤上，拉車新鄉(xiāng)，茍全性命于亂世，不求聞達于滄生。寒暑易節(jié)，位卑未敢忘憂國。
伯父走了十年了。他走得很遠很遠，再也不回來了。伯父，你出生在酷暑炎夏，去世在寒冬臘月，生死憂患，酷暑大寒。你跨越了兩個世紀，你在戰(zhàn)爭與瘟疫中誕生，在海嘯與地震中回歸。都說你脾氣耿直，勤儉節(jié)約，勞作一生，啥福也沒享過，兒女沒有一個。蛇年是伯父他去世十周年，春節(jié)親戚相聚，詢問他老人家的十周年如何辦，但是伯父祭日恰逢寒冬臘月，山路彎曲，雨雪路滑，以前的祭奠大都是在風(fēng)雪之中進行，十年過去，許多人年事已高，體弱多病，只要通知，親戚們在農(nóng)村傳統(tǒng)觀念的影響下，就是天降冰雹，雨下傾盆，也要去伯父墳頭燒紙焚香，小輩中數(shù)我大，征求我的意見，但我也年過花甲，我向各位表示，讓我寫一篇紀念文章，以表寸心，向我的伯父，并向天下的父母老人叩首跪拜。
(編輯：作家網(wǎ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