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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步深山

來源:作者:孫國華時間:2015-04-07熱度:0

    
  喜歡一個人走進(jìn)大山,讀一讀山,再讀一讀山里的樹。
  
  山的好處在于清幽,在于豐富,還在于卓絕。
  
  因為山高谷深,道路崎嶇難行,因此少了許多繁雜和喜歡喧囂的人;因為每一座靠近城市的山幾乎都承載了一座城市的全部情感,這山就日益豐富了內(nèi)涵;這座山還因為它的環(huán)境惡劣變得卓絕。
  
  這座山處在城市的邊緣,說不上雄偉,還算連綿。于是就寄托了一個城市幾乎全部的人文創(chuàng)造,深藏了城市無處安放的與這個城市,與這個城市里的人相關(guān)聯(lián)的人文景觀。比如那些契丹文字拓片模板,就被鑲嵌的懸崖峭壁上,或者將那些文字直接鐫刻在山坡的大大小小的青石上,散亂于荒草中間,似乎在時刻提醒前來膜拜的人,契丹文字與這片土地有著血脈相連的關(guān)系。這些東西本來是可以在城市的某一公園或者博物館安家落戶的,可現(xiàn)在城市的土地寸土寸金,雖然貴為已經(jīng)失傳了的契丹文字拓片,也不得不棲身于深山大谷,終日里對山中孤寂的明月,谷中浩蕩的山風(fēng)。等待那些感興趣,或者是飽學(xué)之士前來叩問,垂詢。
  
  有時候會覺得奇怪,這里的人們?yōu)楹螌ζ醯の幕橛歇氱?,問問身邊的人,沒有誰是契丹的后裔。這里與遼文化淵源頗深,曾是大遼帝國的發(fā)祥地之一,有關(guān)遼文化的遺跡隨處可見,想來,這契丹文化與遼文化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或者就是遼文化的一個旁支。
  
  查資料得知。契丹,是中古出現(xiàn)在中國東北地區(qū)的一個民族。自北魏開始,契丹族就開始在遼河上游一帶活動,唐末建立了強(qiáng)大的地方政權(quán),907年建立契丹國,后改稱遼,統(tǒng)治中國北方,遼朝先與北宋交戰(zhàn),“澶淵之盟”后,雙方長期維持了100多年的和平。遼末,女真族起事,遼帝國迅速走向滅亡,1125年為金所滅,其余部建立了西遼王國,延續(xù)了93年??磥磉@塞外的草原文化是一個民族融合的文化,契丹也好,遼、金、滿清也好,都頗有些淵源的。
  
  那矗立在山腰間的三根圖騰柱,描摹的是草原的原始風(fēng)情,雕刻的是蒙古人的祖先成吉思汗彎弓射箭,金戈鐵馬的人生傳奇。雕刻可謂精湛、傳神。雖然藏在深山中,可那種莊嚴(yán)宏偉,依然凜凜生威。讓前來憑吊的人,仿佛在圖騰中看見了自己的始祖,哆哆嗦嗦,不敢仰視。山風(fēng)無來由地掠過,撕扯著高高聳立的柱身,發(fā)出尖銳的嘯聲。如同草原上原始牧民與牧羊犬一齊發(fā)出嘶鳴,其中還夾雜著北方野狼那饑餓的狂吠,悠長、蒼涼。天上的云朵亂了,將圖騰柱的影子錯亂地投射在荒涼的山坡上,如同時光在交錯,流轉(zhuǎn)??淘趫D騰柱上的人物紛紛出場,演出一幕幕愛恨情仇,烽火硝煙。憑吊的人目瞪口呆,辨不出自己的前世今生,看不徹世事滄桑,走不出時光流轉(zhuǎn)。
  
  人類就是這樣,總喜歡到處留下自己的痕跡,總喜歡用自己的方式篡改自然。這座大山差不多已經(jīng)是面目全非,凡是能夠搶占的,幾乎都被一一注冊,都被人類用現(xiàn)代機(jī)械一一瀏覽。那座漢白玉雕成的觀音像,可以用巍峨來形容。雄踞山頭,一手持凈瓶楊柳,而另一手則繞著蓮花指,面帶神秘的微笑,俯瞰眾生。他果真可以廣布祥云,讓腳下這片土地風(fēng)調(diào)雨順,讓蕓蕓眾生領(lǐng)受她的恩澤嗎?可是,這里的確是山中最為熱鬧的地方了,燒香拜佛的、還愿祈福的、還有無事閑逛的。人們只是為了達(dá)成自己的目的,并不考慮是否驚擾了佛的清凈。但觀音似乎并不在意這些,或許他早已習(xí)慣了,帶著永遠(yuǎn)的微笑,注視著蒼生。他的眸光所及之處,那些忙忙碌碌的人們對觀音的教化是否有所了悟呢?
  
  漢白玉觀音占據(jù)了這個山頭,丁香縷縷柏森森的烈士陵園安則被放置在另一個山頭。烈士陵園的山頭人跡罕至,冷冷清清。冷風(fēng)苦雨摔打著高高的碑身,無聊的鳥兒站在巍峨的牌坊上眺望山川風(fēng)起云涌,感嘆滿山遍野草木在這個僻靜之地自生自滅。而觀音雕像的膝下卻是香煙繚繞,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對政治的信仰和對宗教的信仰同為信仰,烈士陵園的冷清和觀世音膝下的熱鬧非凡卻讓我們無言以對。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自然是以慈悲為懷,普度眾生。只是,他拿什么賜福給那些虔誠的善男信女呢?
  
  只有這深谷還保持著原始的風(fēng)貌。
  
  這里的山谷是含蓄的,這里的樹是清醒的。幽深的山谷讓兩邊的峭壁看起來愈加高聳。每一棵樹都以不同的姿式依附著厚厚的黃土層,蒼勁糾結(jié)著相錯而生。那種對黃土層深深依戀的情感讓人為之動容,盤根錯節(jié),卻無法茁壯成長。這里黃土層太厚,山石很少,絕無飛流瀑布響徹其間。因而,山上的樹木大都瘦骨嶙峋,粗糲蒼老,少見挺拔俊朗之姿,滿眼盤根虬枝,崎嶇矍鑠。移植庭院,是絕好的觀賞盆景。
  
  注意到了懸掛在峭壁上的一棵榆樹,奇崛的樣子似乎在這里懸掛了幾千年的標(biāo)本。彎曲變形的身軀緊緊貼附在峭壁上,靠峭壁一側(cè)全沒有了枝條,伸出的枝條全都生成了根須,深深抓進(jìn)巖石的縫隙或裸露的泥土里。像一只壁虎緩緩攀援,去采擷一縷陽光,去吸吮一滴雨露??此P旋上升的軀體,張揚(yáng)欲飛的枝條,又如一條凌空騰飛的蒼龍,隨時都可以穿云而去。穿山而過的風(fēng),搖響了滿身的葉片,嘩嘩啦啦,似天籟之音,似悲似喜,在超度逝去的山中歲月,存一些善緣給未來。比樹身還長,比枝條還密集的根須裸露在峭壁的外面,這應(yīng)該是風(fēng)雨,是歲月的杰作,是自然留給人類的影像。四下散開的根須,像一張巨大的蜘蛛網(wǎng),侵占如此廣大的領(lǐng)土,既穩(wěn)固了山石泥土,又保障了自身不至于饑渴而風(fēng)干??纯茨怯軜涞酿嚳手疇睿赡昀墼乱还蛉莸刭橘胫?,乞求著;艱苦卓絕地掙扎著,堅韌著??粗@景象,令人感動的不僅僅是一種精神,更是一種情操。
  
  盤膝在深谷中打坐,問道于眾多為生存苦苦掙扎的樹。
  
  讀一讀樹上那斑斑駁駁的傷痕,讀一讀那些比祖父的胡須還長還密的根須,讀一讀那因苦行變得猙獰的枝條,竟然有些不忍卒讀。那錯亂的影子落入懷中,擾亂了剛剛定下了的心智,就有了一種異樣的沉重,有了一種躍躍欲飛的沖動。這山不知存在了幾百年或者幾千年,也干旱、艱苦卓絕了幾百上千年,山的莊嚴(yán)全然沒有因為干旱而改變??蓸淠??懸掛在峭壁上,頭頂是蒼天,腳下是深淵,一年四季是干旱。蒼天沒有豐沛的雨水,深淵沒有潺潺的山泉。它們撥流云,喚山風(fēng),一群饑渴難耐的樹木,手挽著手,生生在這里,不悲不喜不逃避。
  
  沒有流水,谷底就成了進(jìn)入深山最為便捷的通道,可以直達(dá)大山的腹地。山是沉默的,沒有了山泉飛瀑,山就缺少了空靈、蘊(yùn)藉、生動;樹木高不過山頭,即便有風(fēng),也扯不起嘯聲。行走在這樣幽深的山谷,人也變得格外沉靜。沉默的人對沉默的山,在大山的腹地,久久盤桓。
  
  無法翻動山的歲月,那些樹木看起來都是一樣的蒼老,綿長;無法叩問山的悲喜,那每一方泥土都是一樣的顏色,仿佛從遠(yuǎn)古走來,就未曾有過任何的改變;無法給大山以任何的諾言,每一株青草都難以展現(xiàn)嫩綠的一面,每一朵花朵都不愿綻放明媚的笑靨,每一只飛鳥都不愿留下清脆的啼鳴。在深山中獨步,讀山,讀一讀那些樹,像一個朝圣的人。
  
  讀山,山不語;讀樹,樹無言。只有那尊巨大的觀音像,微笑著、注視著、也是無言。
  
   
  

(編輯:作家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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