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雨愈來愈大,愈加肆無忌憚,愈加狠。肆虐的狂風(fēng),把賴月錢手中撮得死死的洋傘,一下就吹了個往上翻,傘布翻倒過來,傘骨也被狂風(fēng)折斷了。雨傘反正已經(jīng)壞了,修理也無望,他索性一松手,狂風(fēng)一下就把雨傘,卷走得無影無蹤了。賴月錢攜著的行李箱,連同他自個兒,被雨水淋了個通透。
烏云越來越低,黑沉沉,使著勁往下壓,好像要把整個村莊,壓個粉碎。賴月錢,像東北大漢一樣,一米八的個子,也被狂風(fēng)肆虐拍打得,站不住腳,他使勁地在,漆黑一片的村子里,挪動著,挪動著風(fēng)雨肆虐的身軀,趔趔趄趄,跌跌撞撞,往家趕!
狂風(fēng)暴雨,喧囂著,更咆哮著。臺風(fēng)攜著海水,發(fā)瘋似的,擊打著東邊村頭,古老的巖石,掀起十幾、二十幾米的巨浪。一陣陣傳來,震耳欲聾的,野獸發(fā)狂般的怒吼。
賴月錢拽著行李箱,迎著風(fēng)雨,拖著跛腳,弓腰貓過幾顆被狂風(fēng)折斷,或被連根拔起的大樹。他使勁睜著那被雨水拍打得根本很難掙開的眼睛,濕瀌瀌的,總算趔趄著到了家門口。
“徐艷!徐艷!徐艷!”賴月錢站在自家院子大門下,急促地,使勁拍打著大門。終于到家了。終于又能見到,一如她母親一樣婷婷漂亮的寶貝女兒賴星。終于又能見到,他在時時刻刻都在想念的人兒徐艷。
“徐艷!徐艷!徐艷快開門,我回來了!”賴月錢撕破了喉嚨似地的,似乎在和這肆虐的臺風(fēng)比賽著狠,他大聲地喊著?!靶炱G!徐艷!開門!”……
“誰呀!哪個打把鬼,這么大的臺風(fēng),黑燈黑火的敲什么門!”徐艷穿著棗紅色的睡衣,蓬著頭發(fā),右手拖著一條一米左右的廢鋼釬,左手拿著一把手電筒,一邊開著門閂,一邊很大聲地嚷嚷。
“徐艷!是我!是我呀!”賴月錢見門開了一條縫,閃身就往家里鉆?!袄腺嚕≡趺词悄??你怎么沒在單位上班,怎么回來了?”徐艷驚訝地用手電筒晃了晃賴月錢。
“老子下崗了?!辟囋洛X一聲老子,卻不敢大聲,聲音壓得很低,把手里的行李箱想遞給徐艷,卻碰到了那條,冷冰冰的鋼釬。“你拖條鐵棍干嗎?想把老子打出去”。
徐艷把鋼釬一扔,趕緊接過行李箱:“老賴!你長年沒在家,我不是怕那狗日的賴水良,又來敲門,又來使壞,我得用條鐵棍,來防那炮打的色狼”。
“我馬上去燒點熱水,月錢!你好好沖個熱水澡才行!老賴!瞧你!全身都濕透了?!毙炱G關(guān)愛地瞧著丈夫。
徐月錢悶著,沒有吱聲,從堂屋角落里一個洗臉架上,扯了條干毛巾,拿過行李箱,直接就一拐,進了里屋。
徐艷趕緊給丈夫,在里屋點了一柱焟燭,對隔壁房間喊了一聲:“賴星!快出來,你爸回來了!”就火急火急,去了柴房,點火給丈夫,燒熱水。
“老賴,你吃飯了沒有?”徐艷一邊生火,一邊朝里屋問賴月錢?!安虐司劈c多鐘,還沒呢?等下,做多二個菜,等我沖完涼,你陪我喝二囗?!辟囋洛X用干毛巾擦著頭發(fā),在里屋應(yīng)著徐艷。
“爸!您回來了!”賴星穿著干凈的天藍色校服,左邊胸口前,挺著三個金黃色的“市一中”,歡喜地跳進屋里。“爸!我?guī)湍悴敛粒 辟囆庆`巧地拿過毛巾,想給賴月錢擦濕瀌瀌的頭發(fā)?!安挥昧?,反正衣褲已經(jīng)全濕了,你媽在燒水呢,等下沖完涼,換身干衣服就是,你把毛巾放下吧,爸給你一樣好東西。”
賴月錢打開行李箱,掏出衣服包包,從里三層外三層,好幾層食品包裝袋中,掏出一個長方形小盒子,遞給賴星“你打開看看,爸在廣州給你買的”。
“哇塞!三星手機,翻蓋的,得三四千。哇塞!老爸你發(fā)財了。真的是給我的!”賴星高興得跳起來,激動得有點懷疑。
“嗯!老爸特地在省城給你買的。寶貝!它就是你的了!”。賴月錢看賴星那么高興,也不由得開心起來。
“謝謝老爸!”賴星高興地給賴月錢一個擁抱,不顧父親濕瀌瀌的衣服,使勁抱著賴月錢,吻了吻父親的臉。賴月錢幸福地推開閨女:“寶貝!老爸得去沖涼了,瞧把你的校服也浸濕了”。
“快開學(xué)快高二了,你一定要好好學(xué)習(xí),一定要考個好大學(xué)喲!你作業(yè)做好了沒有?”賴月錢仔細地打量著閨女。閨女很明顯有她媽,那般高了,紅樸樸的臉,清秀;活脫脫,一個二十年前徐艷的翻版。
“老爸!天黑前我就已經(jīng)做完了!放心吧!老爸!我會努力的!謝謝老爸!我去玩手機了。”賴星蹦噠著,回了自己的房間。
賴月錢把一沓錢放在枕頭下,拿了套干爽睡衣,就進了柴房。
“水熱了沒有,有點溫溫就行,別太滾了?!辟囋洛X交待徐艷說。
“差不多了!”徐艷在灶臺大鐵鍋里一邊搯水到鐵桶里,一邊回答著丈夫“你去沖涼房吧!水我馬上提過來!”
“等下還是我給你搓搓背吧!”
“不用搓背了,有點肚餓了,你快弄點吃的吧!”賴月錢一手拿著衣服,一手想過來提鐵桶。
“你腳不方便,還是我提去沖涼房吧!”徐艷挪開賴月錢支在鐵桶邊的手,一只手豪不費力,提著滿滿一桶熱水就往沖涼房跑。
賴月錢拿著手電筒,一拐一拐,跟著進去沖涼房時,徐艷已經(jīng)很麻利地,點好了焟燭,專等他進來。
徐艷一邊幫賴月錢脫衣褲,一邊說:“今天中午,徐崢來了!我做了個白切雞,徐崢幾乎沒動筷,我放在冰箱里,等下蒸一蒸,再炒點小菜就行。還是我?guī)湍愦甏瓯嘲?!”?/p>
“他現(xiàn)在,在忙什么?在做什么生意?今天有時間來。看看你這個姐姐。”
賴月錢對這個生意人小舅子,一向沒有多少好感,仗著他做了點小生意,有了點小錢,就瞧不起他這個姐夫,說他姐瞎了眼,怎么會嫁給他這個拐著腳的二等殘疾,這讓他一直耿耿于懷。
“他最近在販木頭賣,聽說生意還好,說是順路過來看看我,還給我留下,一千塊,說是給賴星做學(xué)費;還給我跟賴星一人買了條裙子,等下我穿給你看看”。徐艷一邊從鐵桶里搯水,一邊給丈夫洗溠著,一邊回答著丈夫,有娘家親弟弟的關(guān)心,徐艷心里美滋滋的。
“看什么看,徐崢買的,有什么好看的。我這次路過廣州,也特地給你買了條裙子,還是鑲邊提花的呢,不貴,才一百二”。
賴月錢享受著妻子,溫柔的手指,滑過他的每一寸肌膚。
“你其實穿什么衣服都美”賴月錢火辣辣地望著徐艷,“那年也是在廣州,給你買的這套棗紅色的睡衣,就很好很好看唄!”賴月錢望著睡衣里,徐艷那豐滿的胸部,白凈的乳溝,發(fā)自內(nèi)心地贊美著妻子。
“老賴!還好看!好看你個頭!我都快四十了,女人四十豆腐花?!毙炱G,用拳頭輕輕地拳了下,老賴寬厚的肩膀,臉一紅,表面有點嬌羞,有點嗔,實際上內(nèi)心,蠻歡喜,蠻歡喜丈夫的贊賞。
丈夫過完春節(jié)去單位上班,一去就半年了,守了半年的活寡,賴水良三番五次,半夜來敲她的門,每次都被她罵走了,她有次差點就控制不了的突突的欲望,有次差點就想要,差點就開門放了他進來。一想到這些,徐艷的心,一下突突加速地跳動得很,望著丈夫的胴體,不由自主地把手滑向丈夫的……
小別勝新婚,一番云雨后,賴月錢穿好衣服,一身滿足與輕松,自己點了根焟燭,從酒柜里拿出一瓶長頸白蘭地,默默地坐在客廳,等徐艷弄好菜,一起來喝二口。
賴月錢有太多的話想對她說,下崗了,在外風(fēng)雨飄泊了二十六年,他又不得不回到這近海漁村。
他和徐艷結(jié)婚也二十年了,聚少離多,他在單位上班,掙點死工資,徐艷在家耕著三畝多田,教育著閨女,精打細算,把小日子經(jīng)營倒也得紅紅火火,惹得村子里,很多人的羨妒,說三道四,講閑話的真不少。
尤其是賴星很爭氣,考上了市重點高中,更讓村子里生男娃,又沒考上高中的那些鄰里,更加眼紅。
有人還跑到賴月錢父親那里嘮叨:“女孩子家,讀那么多的書,干嗎?有什么用?一年要八千學(xué)費,讀了又有什么用?讀完大學(xué)出來,還得自己找工作。”
“女孩子遲早都是別人家的人,讀出來也是白讀,考上了大學(xué),遲早得嫁人,遲早得飛走”。為此老父親親自說道過他,說八千元的學(xué)費,一個高中下來就得好幾萬,讀個大學(xué)還得十幾萬。倒不如,不給賴星讀,讓她休學(xué),跟村子里其他娃娃一起,到東莞去打工掙錢。
賴月錢為此同父親,意見不合一回,他從閨女一生下來就“寶貝!”“寶貝!”叫著,閨女都快十七,個子也比她媽高了,他依然喜歡叫她,“寶貝!”“寶貝!”。賴月錢愿意,愿意為他的寶貝閨女,付出所有。
他看城里的女娃,單位上的獨生子女們,一上高中,個個都拿著部手機。因此他拿了下崗,買斷工齡的補償金,和單位發(fā)的安置費,路過廣州就花了三千好幾百,給女兒買了個,時下流行,新版的翻蓋手機。
賴月錢自己給自己,酌了一杯白蘭地,仰頭就喝了下去。他不知明天的路該怎么走?下崗了,自己跛著腳,不可能,跟村子里其他男人一樣,出海去打漁。他想過養(yǎng)殖,想養(yǎng)蝦,養(yǎng)蟹,可是,他一個拿死工資的,他既沒有本錢,又沒有技術(shù)。
家里那幾畝沙灘地,徐艷一個人就能搞定,正在種著紫菜。賴月錢不知道,等下如何跟徐艷開口,這回下崗了,他那小舅子徐崢又該奚落他,又該聳動她姐,離開他這跛子。
菜還沒上來,賴月錢又給自己倒了一杯,仰頭一咕嚕就倒下了肚。賴月錢不知明天怎么去面對他父母,去面對村子里的鄉(xiāng)親。他都出去,二十六年了,又回來了,他們會笑話他嗎?
不管明天,風(fēng)雨怎樣?賴月錢都必須去面對。
“講了你多少次,叫你不要空肚喝酒,看你又喝上了,怎么不聽講,怎么自己一點都不知道,保養(yǎng)自己的身子骨;怎么一點都不知道,自己照顧自己?!毙炱G端上一碟白切雞,一盤紅燒帶魚,一份青辣魚香肉絲,盛了碗紫菜雞蛋湯端到賴月錢面前,忍不住又嘮叨起丈夫來?!跋群韧霚喑渣c菜,填填肚子,再喝酒。”
賴月錢接過湯,放在自己桌前,笑著給徐艷倒了一杯酒“你也喝二口。”
“這次回來,不走了,我下崗了!”賴月錢無奈地對徐艷苦笑著。
“怎么?下崗?事業(yè)單位還有下崗?”徐艷有點不相信,心里突然好像壓了塊石頭一樣,沉甸甸的,她不由得擔(dān)心起丈夫來,她心想:丈夫腿腳不方便,不能出海捕魚,又不能干農(nóng)活,今后在農(nóng)村,怎么辦?但又不能在丈夫面前表露。她舉起酒杯,自個咪了一小口白蘭地,來掩飾她內(nèi)心的不安與慌亂。
“你吃個雞腿吧!”徐艷看著丈夫,大口喝著紫菜雞蛋湯。自己種的紫菜,細嫩,雞蛋也是自已放養(yǎng)的跑地雞下的,沒有放味精,沒有放調(diào)味,新鮮可口。望著丈夫大口喝著湯,徐艷很是欣慰,就夾了個雞腿,放在丈夫碗里。
“回來,不走也好,我一個女人家,做什么事都不行!想做點什么,連個拿主意的人也沒有。你回來就好,今后家里的事,老賴,你說了算!”徐艷望著賴月錢,鼓勵著丈夫?!暗乩锏幕?,我一個人就行,你幫我拿拿主意就好?!?/p>
“艷子!我敬你一杯!”賴月錢內(nèi)心很感動,第一次稱徐艷為艷子,感謝她對他的這二十年來的付出,對他下崗的理解,感謝她對這個家的付出。
“好!”“碰一個”徐艷吃了點紅燒帶魚,這村子里有人深海捕回的帶魚真香,同老賴碰了碰杯,漢子一樣,仰頭灌下。一杯白蘭地下肚,紅暈很快爬上了徐艷圓潤的臉。
“老賴!回家好呀!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你給我在家好好,休養(yǎng)一段時間!休息一段時間,看到合適的項目,我支持你!老賴!真的,回來就好!”徐艷開始話多了起來:“老賴!下崗沒有什么可怕!你勇敢!能在戰(zhàn)場上,勇往直前,腦袋瓜子又不傻,今后轉(zhuǎn)行做點什么生意,肯定行,明天我去問問徐崢,看做什么生意好,沒本錢,先叫我弟給墊上?!?/p>
“我還沒想好,先緩一緩,不要去找徐崢?!辟囋洛X這回酒勁上來了“天無絕人之路!”“天生我才必有用!”賴月錢發(fā)狠地用手拿著雞腿,撕咬著。酒醉心里明,賴月錢,還不想讓這小舅子,給瞧不起。他阻止著徐艷去找他。
“等明天,我到村子里,轉(zhuǎn)轉(zhuǎn),找找老二,商量一下,看做點什么好?!辟囋洛X突然,想起老二來,心里也在打鼓,不知他又在哪里,游手好閑,快活著。
“他去東莞打工,已經(jīng)好幾個月了,聽說他會搗騰工廠里的機器,被一個大老板看中,在工廠里當(dāng)了個什么車間主任,聽說有四五千一個月,昨天聽爸說,給他寄了五千,爸現(xiàn)在逢人就說這回旺錢真有出息了!”徐艷很高興地對老公說。是呀!這個吊兒郎當(dāng)?shù)男∈遄?,總算正兒八?jīng),做事了。以前老公每次回來,不知給老二塞了多少錢,她心里也明白著,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有說出來。這回老二那么高的工資,應(yīng)該能幫幫她們家了。兄弟之間,賴月錢,這個哥下崗了,他應(yīng)該能幫幫?!耙幻魈?,你去趟東莞,叫旺錢給你找份工打”。徐艷鼓動著丈夫。
“看看先吧!旺錢才去幾個月,等他穩(wěn)定,站穩(wěn)腳再說吧?!辟囋洛X想著這老二,總算有出息了,不由得高興起來,夾了一大口,青椒魚香肉絲,入了口。“爽口!好吃!艷子你做的菜真好吃!”。
賴月錢,內(nèi)心已經(jīng)打定主意,過段時間,等送賴星去市里讀書,開學(xué)后,就去投老二,讓他給他找點活干。心里不由得高興起來。因下崗,不知怎么辦,那不快的陰霾,一下就放了下來。
“好吃你多吃點!”徐艷心頭的石頭也放了下來。不過老賴剛回來,又得去東莞打工,徐艷心里又有點不舍,她這留守婦女的心酸,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要好好地給月錢做多點好吃的,讓老公好好地陪陪她。
“這段時間,你好好在家,療養(yǎng),療養(yǎng),送閨女去學(xué)校后才去找老二,這樣也好?!毙炱G不停地往丈夫碗里夾菜“老賴!多吃點菜,小喝點酒。”
“你也吃點!”“難為你一個人在家,辛苦了!”賴月錢夾了塊雞肉給徐艷。賴月錢心頭一爽,呷著小酒,乘興哼著小調(diào)“村里有個姑娘叫小芳……”
下崗不可怕,有家人的支持,再大的風(fēng)浪也不怕。
慢慢雨停了,臺風(fēng)過去了。
“來電啦!”徐艷一邊吹著焟燭,一邊仰臉歡喜地看著丈夫?!靶『赛c吧!早點上床休息吧?!毙炱G嫵媚地將手輕輕地搭在賴月錢肩膀上,臉摩沙著丈夫的臉。
“好啦!”“早點休息啦!”賴月錢興奮地……
放在枕頭上一沓紅太陽,被歡騰,抖落下了床。“錢!”“月錢”“月錢,錢掉床下了”徐艷躺在床上,想推開丈夫的強捍進功,扭到著身子,想去撿錢……愉悅呻吟著“月錢!”“月錢!”……“錢”“錢”“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