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二十五年前一個冬天的凌晨,我和往常一樣,因為尿憋得實在受不了而從夢中醒來。這是當時我叫醒自己的特殊方式——憋尿,因為那時家里只有父親有一塊手表,而父親又常常不在家。
我該去十多里外的歐店車站,搭乘清晨五點四十的班車到歇馬二中上學了。摸了一把臉,便扛著七八十斤的米和四瓶腌菜在母親的護送下出發(fā)了。母親只能送我到離家一里路的干樹埡,那是一個相對高大的山埡,在那里,母親可以為我“喊路”,直到我到達歐店鎮(zhèn)上都能依稀聽見。
“路上要小心,不要急,走路要穩(wěn)當!歇息的時候要找個高一點地方垛米口袋,不然你一個人上不了肩。菜要算著吃,不然管不到一個星期”母親囑咐著。我嘟囔著應聲,就連我自己也聽不見。
借著星星和月亮的光。我小心翼翼的向前探著路?!扮弁拮印ィ ?,大約十分鐘后,我聽見了母親的呼喊?!鞍?!”我急忙答應?!扮弁拮?,到哪兒啰?”約半個小時后,母親再次喊問。“快到喬家洼了,我在歇息”我急忙應聲,選擇在這里歇息是因為:一是馬上要到喬家洼了,那一里多路都是茂密的松林,即使白天也陰森森的,更別說是深夜!我想鎮(zhèn)靜鎮(zhèn)靜,給自己鼓鼓氣。二是也確實累了,想歇歇腳。
幾經(jīng)周折,終于把米口袋扛上了肩。因為害怕,我加緊了腳步,希望快快走出喬家洼。我甚至不敢抬頭向前看,只敢彎著腰埋著頭向前走。走著走著,我隱隱感覺像有人撒土似的,路邊沙沙的響。突然腳一滑,我差點摔倒,不過,這倒讓我清醒了。原來是我走快了,腳上帶的沙,撒到路邊樹林里沙沙的響。偶爾抬頭,遠處的樹疙瘩像魔鬼一樣瞅著我。一陣風過后,不時聽到枯樹斷裂的聲音。我不禁打了一個寒顫,暗暗告訴自己不要瞎想,更不要自己嚇自己,像我這樣的善良人,上帝會眷顧的!“哼——哼哼!”遠遠好像有什么在叫。我停下了腳步,確切地說是我嚇得不敢走了?!扮弁拮?,到哪兒了?”母親喊道。我分明聽見,可我嚇得不敢答應?!扮弁拮?,幺娃子——哎”母親不停的呼喊,“哎!”“到哪兒了,怕不怕?”“到喬家洼了,不怕!”我鼓起勇氣答道,“哼——哼哼”還是在叫,我不知到是什么,感覺后背涼涼的,真的不敢走了。索性放下了米口袋,想看個究竟,順手撿起一塊石頭,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使勁扔去。“嗷嗷——嗷”一陣尖叫。??!原來是誰家放養(yǎng)的豬忘了回去。唉!總算弄清楚了,便用力扛起米口袋,大步地向前走去……
終于走出了喬家洼,來到了王家大坪,這里視野開闊,我陡然感覺輕松了很多,不過里面的衣服好像汗?jié)窳?,就著井里的水摸了把臉,捧了一捧喝,感覺甜甜的,沁人心脾??纯辞懊娴穆?。啊!終于快了,只要下了雷家?guī)X穿過塋壇包就是歐店了。想想快到了,身上就來勁!猛的上了肩,直接向前走去。
“幺娃子,到哪兒了?”身后傳來了母親喊路的聲音,“到雷家?guī)X了!”我自豪地回應著。下邊就是塋壇包了,那里是埋死人的地方,想到這里就有些害怕。哦,對了,走時母親給了我一個煮好的雞蛋,我便決定歇歇肩,吃個雞蛋壯壯膽再走。
伸了伸臂膀,捶了捶胸,扛著米口袋便使勁的向前走去,心里想,不就是塋壇包嗎,活人還怕死人不成?于是更加堅定了腳步。
“鐺”不知哪兒響了一聲,我并沒有在意,繼續(xù)向前走,“鐺——鐺”又響了幾下。我分明聽見是什么敲打的聲音,我確定這不是幻覺?!扮弁拮?,到哪兒了?”我依稀聽見母親的聲音,因為太遠了,只能聽到很小的呼喊聲,“到塋壇包了”“我不怕!快到了,你回去!”我回應道:“鐺鐺——鐺”不緊不慢的幾聲響。說好不怕的,可眉毛卻“豎豎升”,毛骨悚然。對面趙家的狗子不停地叫著,更讓我驚恐不安,仗著自己“火鋼”硬,定要弄個明白!便放下米口袋,悄悄尋去?!拌K——鐺”我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小心翼翼的探去,聲音越來越近,前面有座新墳,似乎是那兒傳出來的。真正要接近墳了,我還是害怕,心想如果世上真有鬼我該怎么辦?腳步不由自主的停下了。“鐺鐺——鐺”我清晰地聽見敲打的聲音,順手抄起一根樹棒子。近了,更近了,可什么也沒聽見。我蹲下身子,屏息凝神……
“鐺鐺—鐺!”我看見了!原來新墳上放著一個搪瓷缸子,花圈上一個竹枝子在風的吹動下敲打著搪瓷缸子“鐺鐺”地響。弄清了真相就不怕了!
前面就是歐店鎮(zhèn),那里依稀可以看見幾點燈光…..
高中三年,是母親一直為我喊路,驅逐恐懼,趕走孤寂,給我前行的力量。而今,我生活在城市,即使偶爾走走夜路,也是燈火通明??啥吙偸请[隱傳來母親呼喊的聲音,“幺娃子,你怕么,走路要穩(wěn)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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