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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季:歲月【第六章:詩歌菊花刀】

來源:作者:周良宗時間:2015-03-19熱度:0

    ——我在其間,所以歌哭:獻給中國地質(zhì)工作者。

     從動筆那一刻起,我就進入了地質(zhì)歷史和國家歷史的“第四季”。

 

第六章:詩歌菊花刀

   陳斯建抵達滿洲新京火車站的時候,五色滿洲旗幟和日本太陽旗幟和一群花枝招展的文學女郎擁圍上來,鮮花和嗲聲問候浪潮般迎面撲來,他驚愕中頓時手足不知所措。事先他是沒有這個心理準備的,他甚至發(fā)愁下了火車怎么找到會議住所。

  他在漫長的路途中失望喪氣幾乎退回南京。原先肩負給溥儀送信的秘密使命在北平被換掉了,原說好在北平接受汪主席的信件,不想汪主席臨時改變主意,將這個差事委派給了一個比陳斯建更讓他放心的人,參加文化交流會這種事情仍然請他作為代表,有可能的話向張景惠總理帶去汪主席的問候,那么此行的神圣感頓時就大打折扣,汪主席怎么有這樣狐疑多變的毛?。恳唤z幽怨從眼睛里冷冷冒出來。外去和一幫生物化學、地質(zhì)礦產(chǎn)、農(nóng)業(yè)林業(yè)之類的人交流有何意義?這樣想來想去就暗淡了前往滿洲的興致。那個末代皇帝執(zhí)政的地方只有傀儡,除了大陸科學院可能有點日本人把持研究的科學外,哪有真正的民族文化,遑論交流呢?可是他又不能逆隋山的好意,勉強前來準備應(yīng)酬一番就告辭前往俄羅斯去。

  去俄羅斯看看東宮和夏宮,再乘坐郵輪出海前往歐洲,希臘雅典娜神廟、蔚藍色的愛琴海、土耳其星月建筑和文化、法國盧浮宮、埃菲爾鐵塔……那些美好的事物都曾經(jīng)深深地吸引他,如果可以,再前往美國順便看看林素音。他想做一次世界文化之旅,從旅行中獲得新的靈感,最好可以寫一路帶有異國風情的詩歌,那是南京報業(yè)界朋友囑托的事,他預計這樣走下來需要三個月的時間,寫詩歌大約一百首,發(fā)表后再出版一個集子。

  滿洲給了他一個不曾料想的粉色熱情,迎接他的人沒有一個談?wù)摽茖W,仿佛他不是大陸科學院的會議代表,而是一個參加文學盛會的文學俊才,女郎們拿他的詩歌恭維他,一句一句背誦他那些花前月下的嘔心瀝血之作。居然還有一個蛾眉圓臉的漂亮女郎用流暢的北平口音朗讀一遍,再用日語朗讀一遍,讀完還給他一個熱烈的擁抱和親吻。

  我是桃花溪中的一朵浪花,

  被你捧起掬在口里,

  溫暖或許不是永遠,

  卻一直伴美妙流長不止不息。

  你是溪流中的一朵桃花,

  我將你緊緊擁抱,

  不能讓你永不凋謝,

  卻可以至死不分不離。

  她朗讀的是他三月完成的一首小詩,是在送別林素音之后的夜晚寫的,他對她的愛化作那些字句,這些字句在另一位女子的朗讀里特別美妙,他的眼睛濕潤起來。他恍惚陶醉中記住了那個美麗女郎詩一樣的名字:菊子。

  滿洲的城市建筑給了他另外一個刺激。在女郎們的迎接中他坐著車沿著城市中軸線往大同廣場走,他看見了被稱為“日本近代城市規(guī)劃之父的后藤新平的一系列作品,那些按照最先進的城市規(guī)劃理念進行的規(guī)劃建筑,并沒有盲目模仿歐洲建筑式樣,有歐洲建筑的韻味,卻又在歐洲建筑背景里特別加入了中國元素和日本元素,詩詞和菊花糅合在一起,銅瓦鋼皮屋頂、琉璃青瓦坡屋頂、飛檐翹角大斜面屋頂、山型建筑屋頂、別墅式的重疊屋頂,還有日本名古屋式樣的城門坐落在關(guān)東軍大門。他看見后藤新平規(guī)劃修建的36米寬闊的道路時就已經(jīng)被震撼了,再看見大和賓館、兒玉將軍公園、吉野町商埠、中央銀行、關(guān)東軍司令部、國務(wù)院、軍事部、司法部、經(jīng)濟部、交通部、興農(nóng)部、文教部、外交部、民生部。他驚訝這些可以與東京媲美的建筑群落怎么集合在這樣一片土地上,這可是中國的土地而不是日本的疆土,難道日本要把國家搬遷到這里?他迷惘地瀏覽這座日本人修建的城市。

  接下來的幾天里,他參加了會議,帶給國務(wù)院總理張景惠的話也帶到了,張景惠帶給汪主席的一盒長白人參也收下了,他除了對大陸科學院專家關(guān)于西南地區(qū)的礦產(chǎn)資源的報告稍微感興趣外,別的時候他在一圈熱愛詩歌的年輕人擁圍中高談闊論。星星閃爍的夜晚,他逃離了會議流程,那時候菊子小姐會開著車來帶他去櫻花大酒店屋頂花園餐廳,吃北海道的生魚片和東京都的壽司,品嘗法國波頓莊園的紅酒。菊子小姐的中國話說得很地道,帶南方軟語的語調(diào)里夾著銀鈴般的笑聲,明亮的大眼睛在問他的家鄉(xiāng)那些風情鄉(xiāng)俗的時候好奇地撲閃著。他最后索性不去會議了,連參觀滿洲大學和大陸科學院研究室之類的活動也免了,他去詩人們的圈子里,歌舞、啤酒、公園、海灘,他們帶他去哪里他就去哪里,他感覺北方這塊陌生的地方很美麗很快樂很能夠激發(fā)寫詩的欲望。

  他更多時候期盼夜晚,菊子美麗的容貌和柔弱嬌氣的語調(diào)神態(tài)已經(jīng)讓他著迷,他甚至暗暗將菊子和林素音做比較,美麗各有千秋,林素音隔著一層膜,那是孫文江。菊子近距離的美麗和異國風情相比之下更讓他著迷。

  會議結(jié)束已經(jīng)三天了,應(yīng)該回南京復命了。他原先計劃的俄羅斯之行發(fā)生了變化,德國希特勒的“巴巴沙羅”計劃正在準備中,日本已經(jīng)荷槍實彈踏進中國東北,俄羅斯頓河流域還在牧歌田園式的生活中,遍地夏花燦爛,歌聲隨風飄揚,可是遠在四川的父親生病了,家族產(chǎn)業(yè)面臨的問題需要他出面。他本來天馬行空自由慣了,愛詩歌甚于經(jīng)濟產(chǎn)業(yè),對父親的那些礦山他從沒有去現(xiàn)場看一眼,混沌骯臟空氣污濁是他想都想得出來的景象。他苦悶之極,不回去可能會激怒父親,促使父親重新安排家族產(chǎn)業(yè)大權(quán)的繼承人,回去又無法繼續(xù)自己的旅行計劃,把自己的詩歌創(chuàng)作推向一個新的境地,他想來想去苦惱萬分,最后索性不想,先約菊子吃一頓飯再說。

  菊子如約而至,她正期盼著他的邀請。

  櫻花大酒店屋頂花園一角,綠色的藤蔓爬滿花架,粉色的和白色的小花點綴在綠葉之中,散發(fā)出淡淡的清香,周圍沒有別的人,寧靜如夜晚一樣籠罩在這片寬闊的屋頂上。他們坐在藤蔓下,溫柔的燈光投下一片暗影,營造出曖昧和溫馨的氣氛。

  菊子特意穿了白底青花的和氏長裙,盤了發(fā)髻,微微描畫了眉和唇,臉和頸子抹了一點茉莉花香水,淡淡的香味和女性的嫵媚撲面襲來。她頷首微笑著,羞澀地側(cè)著臉聽他對中國詩歌的解讀和對中國當代詩歌的批評。

  菊子曾經(jīng)留學北平女子師大,她對中國文化不陌生,對中國男人的性取向也不陌生,那是她的優(yōu)勢。陳斯建和別的男人不一樣,他對異性的注視里沒有赤裸裸的性渴望,渴望的熱烈里還有如縷的柔情愛意,這是她怦然心動的地方,她還年輕,陳斯建英俊瀟灑的外表和文化教養(yǎng)深厚的才華悄悄吸引著她。她已經(jīng)查閱了他的所有物件,她沒有找到汪精衛(wèi)給溥儀的信件,她卻套問出了給偽總理的問候和偽總理帶給汪精衛(wèi)的長北人參。這幾乎無需套問,只要給個話頭,詩人的得意就會如涓涓流水一樣滔滔不絕,中間再加點浪花之類的點綴也是看得出來的。菊子向梅津美子報告之后,梅津美子沉思片刻,微笑說汪主席也是一個值得交往的美男子,可以繼續(xù)促成南京與滿洲的關(guān)系,再下點功夫把陳斯建爭取過來,詳細了解他家族壟斷的四川礦產(chǎn)資源情況。菊子樂意爭取這個男人,她甚至擔心梅津美子不給她這個任務(wù)。如今會議已經(jīng)結(jié)束,這個男人看來要準備離開滿洲了,幾分惆悵居然如青青小草悄悄鉆出寂寞已久的心地,內(nèi)心的寧靜如水面泛起漣漪,她的心里有些惆悵不知道應(yīng)該辦,愛他還是利用他?抗拒他還是迎合他?跟他一起離開這里去遠方會發(fā)生什么樣的事情和結(jié)果呢?那個遙遠的中國西南方朦朧迷幻霧氣飄渺,那里生產(chǎn)的油氣鋼鐵會成為支撐國民政府抵抗大日本帝國的大后方嗎?如果是,她怎么辦?

  “菊子,謝謝您的款待,我要回去了?!标愃菇ńo她斟上一杯紅酒,輕聲說。

  菊子的心咚地一跳,她不想聽到的那句話終于來了,逼迫她做出抉擇的時候也就來了,她的眼睛控制不住就濕潤了,她去拿酒杯卻碰翻了酒杯,紅酒傾倒出來灑在陳斯建雪白的長褲上。她急忙抓餐巾,陳斯建按住她皓白的手腕,微笑著搖搖頭。那一刻,他看見了漂亮女人的謎一樣的內(nèi)心。

  “對不起?!本兆蛹t著臉輕聲說,低頭之間,頸子好看地露出來,雪白如玉。

  “菊子啊,菊子。”陳斯建叫著她的名字,卻沒有說其他。

  菊子抬起頭,眼里淚花在燈光下閃爍著,眼神在迷蒙中風一樣吹拂他的心。菊子回應(yīng)他,讓手乖乖滴握著溫暖有力的那個掌中,羞澀地說:“斯建哥哥,你真好?!?/span>

  陳斯建松開按住她皓腕的手,索性捧起她的纖柔細膩的手,用力合握著,說:“我不舍得這么快就走,可是父命難違我必須走了,我回家把事情處理好了我會再來看你?!?/span>

  “我不要你走?!本兆硬煌5負u頭,那一刻,她的動作是內(nèi)心的,真實的。

  陳斯建瞬間口拙,到滿洲參加無聊的這個會議開出這樣一個結(jié)果是他意料之外的。

  菊子真的動情了,糟糕,該死。她無法停止下來,就暗暗呵斥自己。在帝國使命和愛情之中搖蕩,她站不穩(wěn)自己的身體了,很疼痛的感覺針刺一般錐擊她的心,亂草塞滿了心間,她感到一陣昏眩,如果就這樣告別,她將永遠失去面前這個男人,不,明天就不會再見到他,就聽不到他磁力渾厚的聲音,就看不見他好看的眼睛了。她拼命地搖頭,淚水隨著腦袋的搖動四下飛灑。

  “不。”她叫起來,聲音很微弱,可是意思很強大,那是她內(nèi)心深處發(fā)出的。


(編輯:作家網(wǎng))